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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天空何时放晴
作者：塞宁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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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3-10 01:52:42
14岁，约拿出现在教室外面。对我挑了一下眉毛。从此，世界注定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叫白小染.休 闲 居 编 辑
14岁，我上初二。在天津最好的学校里念书。小学时我一直转学，但是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属于那种天生的好脑子。考到那所中学之后，安心地上学。我是那种从来都寡言少语，不出风头的人。而且那所学校里的学生都是精英，都特能说。我总是在人堆里显得过分沉默。其实我真不是大小姐脾气，我是真不爱说话。
学校的气氛很轻松，上学晚，下学早。在上兴趣小组的时候，我对约拿有了个印象。
约拿是我们年纪最好看的男生，乃至整个初中部，有很多个女生喜欢他。他的眼睛很大，嘴巴翘翘的，个子很高，属于那种样子看起来比较油滑比较傲气的大少爷。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女生在议论他。打篮球比赛时，很多别的年纪的女生也会来给他加油，火热地喊着他的名字。
有天，约拿出现在我们班门口。他叫一个人拿来一张字条给我。字条上说他喜欢我，喜欢我的沉默，问我可不可以做他的女朋友试着相处？我当时就傻了，我没办法回答。那么漂亮的一个男生说喜欢我的沉默，要和我谈恋爱。我当时特别搞不清楚状况。惊讶间，发现他一直没走，就站在教室门口，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等我出去给他个答复。
后来我们开始交往。
约拿是个傲慢与任性的人。我知道他在他们班里还有很暧昧的女朋友，但是我们是公开的。那时候全学校的人都看着我们。他放学来我们班门口接我，骑车送我回家。中午我帮他买饭，我经常给他写一些信件，上面偶尔会插上一根小小的羽毛，上面偶尔会被我喷上我妈的巴黎香水。
他是全学校的焦点。几乎任何一个人都认识他，所以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也跟着变成了焦点。我因为喜欢他，就要忍受很多以前不喜欢的方式。他习惯了在众目睽睽下生活，我很少对他说“不”。
我插一句来说说我们的家庭背景。我和爷爷住，我爸妈都在美国工作，他们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一直说以后再接我过去，留在中国陪爷爷做伴。我对这些没有概念的，我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好，假期去美国住的时候也没觉得那里生活多么不好。也许我是个对物质相对来说比较淡漠的人。因为从来没为物质发过愁，所以从来都没特在乎过这个东西。我们的家庭条件很好，但是我孤独。我从特小的时候就感觉孤独。
约拿的爸爸是个普通的大学教授，她妈是个会计。虽然都是挺好的工作，但是从中学那会儿开始，他就整天对物质要求很高，花钱从来不吝惜，我们认识之后我才发现他向周围的人借了很多钱。这样的家庭支付不了一个完全享乐主义的孩子，这是必然的。后来因为经济出现了很多矛盾。
15岁，我为约拿打掉了一个孩子。
我们学习都很好，虽然谈恋爱谈到了明面上，但是没有什么老师来干涉。只是旁敲侧击地和我谈了几回，说担心因为这样成绩下滑，等等。
约拿谁的话都不听，老师也从来不喜欢和这样又漂亮学习又好的孩子发脾气。所以我们继续着云淡风轻的恋爱。
约拿对性了解得很早。那会儿我什么都不懂，那真的叫不懂。他给了我很多黄色的小书让我看，我翻几页觉得恶心就扔了。我觉得即使有约拿的出现，我的心志也还都是个发育特别晚的人。包括现在对很多成年人的游戏规则不适应，不能接受啊什么的。
有个周末，我去约拿家写作业。他爸妈都没在家。跟电影里的情景差不多。他让我坐在床上，让我闭上眼睛，他让我变成女人。我当时就吓哭了，他抱着我让我在他怀里哭。对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也是第一次，应该把第一次给自己最爱的人，这是好事情，不要哭。然后我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我们在一起一共3年，我从来不知道性美好在那里。每次做完，我穿好衣服就去继续做其他的事情，我觉得这就是一项任务，和刷牙洗脸一样，没什么喜悦也没什么不喜悦，走一个过场就好了。
第一次之后，约拿的欲望越来越大，周末去他家都不行了，每天中午，那会儿他就骑飞车带我回他家空置的一套房子里，我经常地在他最激动的时候说话或者是睡着。他因为这个，开始了最初的殴打。这些都拦不住我爱他，我觉得我改死为什么会睡着，我睡着了就是不尊重他，就应该被他抽嘴巴。
他拒绝做任何保险，他让我吃药。他买来药片，我就乖乖地喝。在一次疏忽服药之后，我怀孕了。
打胎的时候他竟然不陪我去。我手里攥着几百块钱在马路上找了个中医诊所打掉了那个孩子。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个胚胎的样子，血肉模糊的，我反复纠缠着这个孩子不放，我特别后悔打之前没给那个孩子起一个名字。
约拿责怪我笨，忘记吃药，说我自作自受。那个枫叶正红的季节，我一个人想死的心都有。但是总归是孩子，对很多事情不明白，我不了解打一个孩子对女孩子来说是什么意义，我只是觉得约拿不爱我，他不拿我当回事。我为这个很伤心。
我们照方抓药地吵架，互相扭打。
我到后来越来越忍受不了约拿的巴掌。这个男人是癫狂的，他不分时间地点，只要不开心的时候就下重手打我。
初三，我的学习滑坡得很厉害。老师说要和我父母谈，我叔叔见了老师，他听说我的状况突然变得这么差之后就把我妈叫了回来。我妈在我最难的时候陪在了我身边。说实在，是我逞强要留在国内参加中考和高考的，他们早就让我出去念书了。我妈不太重视我的成绩，她只担心我的心态不正常。她每天都和我说话，她去学校找过约拿，她跟我说约拿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儿，但是这个男孩儿太浮躁，眼神里有种特别闪烁的东西，他应该不是诚实的孩子。事后这么多年的生活，慢慢证实了我妈是个多么明智的女人。
我们分手也分不开。我爱他，他是我的小动物，他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围巾，他是我的日记本，他是我的指纹，他是我的心肝儿。
他很少和我说肉麻的话，但是有时他脾气犯上来，就打我，我就回击。越来越激烈。我的腿、胳膊被他用剪刀划得到处都是伤。初三的最后的日子我们就是在狂躁的戾叫与殴打中度过。每次打完，他清醒了，就会在他家的那间空房子里对我哭，对我忏悔，用舌头舔我血淋淋的伤口。
我们根本分不开，可在一起，就要互相制裁。
初三毕业前一个月，我们都开始了疯狂念书。那段日子心如止水。
高中，我们考到了两所学校。我以为那些控制不了的情绪和伤害都会在这个距离里稀释变淡。谁想……
高中三年，没有红豆，只有盐，撒在伤口上的是盐。
我给他钱。我每天中午都吃从家里带的饭，我不花一分钱的零用钱。我把那些四个人头的纸币用小红绳子捆起来，骑车到他学校门口把钱给他用。他总是很缺钱。他打电话给我总是在说钱，因为还不上找别人借的钱而被别人恐吓等等。所以我总是在节衣缩食地存钱，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需要那么多的钱。
名牌的手表，衣服，甚至是袜子。他可以借钱来买这些东西。他喜欢买来好看的东西出去炫耀，在别人眼前洋洋得意，喜欢很多女生追求他，喜欢男生都视他为人生一大赶超目标。其实都是虚荣。
我曾经把我爸给我的美金全都兑换给他了。我怕他因为没钱而吃亏，可以说我又急又恨。
我一旦给他一些钱，他就会对我很好。带我出去吃西餐，在玻璃跟前仔细看我的脸然后夸奖我的皮肤……只有那时，我才感觉到他是在乎我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傻得可怜。
如果我给钱晚了，他就会威胁我说他们学校的谁谁又追他来着。这样的话就是一种明示，就证明又得给他钱了。
我现在想起来，我能允许那样的关系发展下来，只因为我太爱他，我为他太着迷。没别的。我现在也说不上我哪里错误了，我可怜自己走过的那些路，我可怜我自己。
高中越到后来我们见面次数越少。也许一个月才见得上一面，而且基本上都是午休的时候。他曾经在一个快餐店里把桌子给掀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就和我这么大火儿。他曾经说过：“白小染，你有个优秀的爹，除了这个之外，你什么都不是。”他说那句话时的表情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咬牙切齿外加嘲笑无数。
我哭着走了，每次都下定决心要和他分手了。可是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打来一个特别热烈的电话。在电话里把他自己痛斥一番，然后对我承认错误。
就这么着，磕磕碰碰走到了高三。高三时我妈让我去美国念书，家里很急切地让我出去，他们不想让我受这份罪。我就整晚抱着膝盖坐床上哭。我和约拿太熟悉了，他像我身体里的一个部分，怎么能走掉呢？我哭着给他打电话，我让他一起去美国。我妈为了让我好过，答应为约拿出以后的学费，但是他们家得出那部分担保金。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欣喜若狂地给约拿打电话，但是约拿告诉我，他坚决不走，担保金他家没有，就是有他也不走。他不愿意知我们家的这份情……拉达，从那时候开始我都绝望了。从来没有过的绝望。这个男的怎么能这样啊？我说不上大道理，但是他实在是太混蛋了。我那会儿流的眼泪不计其数，我想起这事儿就哭，止不住的哭。
我跟我妈要求的是转学，我不同意出国。我和我妈说，我得考个样子给别人看看，我不当逃兵，但是我得转学，转到一个离约拿很远的学校去。
大家转过头去，背对背，一起退。
转完学，我开始努力学习。离开旧学校的时候我给约拿写了信，信很短，我做了誊抄，内容如下——
约拿，我到现在都觉得我爱你比爱我自己要多。
但是你在太多太多的事情上都没给我力量，没给我坚持这份爱的力量。我像一个偏执狂一样，在你一个人身上希望找到一份永恒。是我痴心妄想了，也许。
从14岁到19岁，这五年时间里，我们分手、和好、再分手、再和好。
我想到过死，但是有天早晨，我刚要吞下药片的时候，我妈在门外喊我吃个苹果。那时我就决定要活下来。而且要好好活着，至少未来的五年时间里，我得好好地对自己，把亏欠自己的全都找回来。
我去美国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说不上恨不恨你，虽然我一身伤痕。我认为这就是青春带给我的东西。他们就像我青春的卷首语一样，翻开他们，才算开始。
你以后保重，不要那么任性了，那样确实会伤害很多爱你的人。
看廖伟棠的诗。“如今我只想静静的/躺在一个人的身边/任天上流云的影子/千年如一日的漂过我们的脸/我们爱过又忘记/像青草生长，钻过我们的指缝/淹没我们的身体直到/它变成尘土、化石和星空。……走过我们言语的碎屑/我们用怨恨消磨掉的长夜/唱一些嘶哑走调的歌谣/笑一个再也不为谁回旋的笑……”把它们写在玻璃门上的时候心里有痛。阳光射进房间的时候，那些字投影在我身上。一个隐晦的比喻，像电影中的蒙太奇。一直一直想象着那样一个镜头。一直想到，心情黯淡。
再见，约拿。
大学，生活白得像一件的确良衬衣。
我高三考得很好，上了这个城市里的一所重点大学，学习外贸英语。
我整天躲在宿舍里背单词，几乎不参加任何活动。大部分都是在宿舍自学，不喜欢上公共课，只听专业课，也不喜欢去自习室。就喜欢一个人呆着。25岁，研究生毕业。
这6年里，我自学了法语和日语。我没黑没白的学习，拿看小说作为调剂。张爱玲的话：“生活是一件华美的长袍，里面长满了虱子。”
我几乎丧失了对人的信任，我相信书里面说的一切。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25岁，研究生毕业，我爸让我去美国帮他。那个暑期我一直踌躇着，我不知道这片土地到底有什么，一次又一次地留住了我。
去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在商场的扶梯上，像电影场景一样，他上，我下。我们相对而行，打了个照面。都呆了，我的目光再也涣散不起来了。
我下到楼梯口的地方，他蹬蹬地追了过来。我们去了一咖啡馆，他讲了他的经历。我则一直安静地听，手指摩挲。
他大学在北京上的，毕业之后结婚了。回到天津来上班。现在在一合资企业做部门经理。笑着也说了几句关于当年的事情。他说，当初我走之后他的生活像失去了重心，但是很快调整过来了，后来高考考得挺好的。他还说，后来回想当年，始终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偏执地对待我，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他最后一句说，如果你不走，也许现在结婚的是我们。
他说完那句假设之后我就开始笑，笑得我花枝乱颤的，然后我就开始胃疼。我说我胃疼得先走了。然后我拿桌子上的包的时候他告诉我他马上就走了，去瑞士。整个公派过去，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好啊，走吧走吧走吧。我自由了。
后话：
偶尔看到几句话：
“你放了一场好看的电影给我。
你说那些我从来听不懂的句子。
你有好看的眉眼和唇线。
你呼吸的时候我窒息。
我睡不着的时候数绵羊。
我想要一个拥抱一个拥抱就好。
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很小的孩子。
我没有太多的耐性总是很任性。
我有时候罗罗嗦嗦有时候一言不发。
你上一秒在这里。
你下一秒离开。”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吹着前奏望着天空我想起花瓣试着掉落，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待放晴的那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说了拜拜。
我现在还呆在这里，没有去美国找爸爸。仍旧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留在这里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住着太多记忆。伤害以及热爱，这两种东西对我这样的人是致命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世界才可以放晴。因为雨后，漆黑一片，看不到星星以及月亮。
25岁暑假见过约拿之后，到现在4年多了。我仍旧没有恋爱，到底天空何时放晴？
编辑 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