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 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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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7-02-14 08:50:21
“我觉得婆婆和儿媳妇根本就是天敌,两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结果不会好的。那些看起来好的,都是装的,因为没有根本冲突,所以还能假客气。就这样吧。反正我是一定要离婚的,谁劝也没有用。再想结婚,就擦亮眼睛找一个父母双亡的男人好了。”
休 闲 居 编 辑
“人家都说年轻守寡的老太太和独生儿子的娘不好对付,我都赶上了。可我觉得我命挺好。”
■:齐阳的故事:忍无可忍
齐阳跟我联系已经很久了,她在上海,我们只能依靠网络。从今年初开始,她一直在准备和丈夫离婚,原因“不是感情不和,也不是有第三者之类的问题”,而是因为多年守寡的婆婆总是干预他们的生活。齐阳举了很多例子来说明自己的“痛苦处境”。
2月19日下午,齐阳约我在网上“见面”,她几乎不等我的回答就一味地“说”下去: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他妈妈居然把我叫到他家,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以后,只有周末让她儿子回我们的家,其他时间必须跟她住在一起,理由就是她身体不好,身边需要有人照顾,而且,她不喜欢保姆,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我丈夫试图让我们俩一起搬去陪她,她竟然说不能适应,因为除了儿子,在她眼里,别人都是外人,都和保姆一样不能容忍。
我们结婚四年了,婆婆一直是我们中间的障碍。每次只要是我安排了两个人的活动,她一定要出来捣乱,直到把我们的计划破坏掉,把她儿子招回家才罢休。
我实在不能忍受了,我问她:你为什么允许你儿子结婚?既然你这么不喜欢他离开你。她说:“我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当然要结婚。可是,他毕竟是我儿子,他应该跟我在一起。”我问她:你儿子结婚了,就有了自己的家,他应该跟他的妻子在一起。你明白吗?她说:“他是应该有自己的家,可是他不能因为有了妻子就不要他妈,我生养他、一个人带大他,为了他,我发誓不改嫁,难道一个老婆就能让他把这些都忘了吗?”
这是她一贯的说法,只要我丈夫表示要跟我在一起,她就会拿出这些话来,有时候一边说一边哭,她这么一闹,我丈夫马上就投降了。
四年来,我们没有一起过一个春节,就因为他妈妈要独占他,我就只好在除夕夜回娘家。更多的委屈,我也不想说了。我觉得我真倒霉,怎么会遇见这么变态的家庭。我只能离婚了,我还没有爱一个男人到了可以忍受有名无实的婚姻这个程度。
和齐阳在网上交谈了一个多小时,我没办法说服她暂时不要选择离婚这么极端的处理方式。她很气愤,因此格外坚决。我说了很多诸如“相互改造”、“相互理解”、“退一步找找自身的原因”等等没有实际用处的话,最后,齐阳对我也很失望,她说:“我知道你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找你的时候,就知道结果,只能是我发泄一下,你安慰我一下。我觉得婆婆和儿媳妇根本就是天敌,两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结果不会好的。那些看起来好的,都是装的,因为没有根本冲突,所以还能假客气。就这样吧。反正我是一定要离婚的,谁劝也没有用。再想结婚,就擦亮眼睛找一个父母双亡的男人好了。”
因为时间有限,我们没有条件深谈。我说我不同意她说的话,当然,人和人有不同,际遇也不会相同。我告诉齐阳,我曾经采访过一个年近50岁的女人,她一生最爱的人,是她的婆婆。我想也许这个女人的经历,能让很多正在或准备做别人的儿媳妇或者婆婆的女人们感受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内容。
■李桂枝的故事:相依为命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李桂枝一辈子也不会和我联系,更不用说接受我的采访。这是她自己说的:“我这么平常,也不太会说话,每天忙来忙去无非就是为了嘴,哪儿有什么故事?把过日子当故事过是有钱人的事儿,吃饱了还能东想想、西想想,我哪儿有这个时间?一天下来,累得连自己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睡觉顾不上做梦……”
我们认识是在一家社区医院的口腔科,她陪着婆婆来拔牙。那是惟一一次见到她跟婆婆在一起,老太太穿着暗紫色的花毛衣,衣襟上磨起了小毛球,样式很旧,但很干净,脖子上围着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在用的黑色纱巾。
楼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等。李桂枝坐在我旁边,忽然就流下眼泪,慢慢变成止不住的抽泣。
女人和女人在一起,这种情况下很容易从陌生到熟悉。我给她纸巾,她跟我说话。她说婆婆因为这颗牙,已经好多天不能好好吃饭了,一直不说,她也没发现,直到前天半夜里起来看见老太太把冰块往嘴里塞,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婆婆忍了好多天,想自己把坏牙活动到掉下来,婆婆没有医疗保险,不想花家里的钱……
把李桂枝的话连起来,隐约可以知道她的大概:婆婆年轻守寡,独自带大了儿子,桂枝嫁到他家,有了女儿,后来,丈夫因为工伤去世了,一家竟然只剩下三个女人。女儿上大学,靠桂枝一个人的收入供养。桂枝和婆婆关系很好,结婚25年,婆媳俩没有闹过一丁点儿矛盾。
面对这个默默擦眼泪的女人,我忽然想,也许,她能告诉我一个儿媳妇和婆婆相依为命的故事。我拿出名片,告诉她,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做一次采访,就说说她们两代女人的故事。李桂枝像被我吓了一跳:“别呀,我不会说,都是家长里短,上不了报纸。”我说我想听的就是这些家常事,在我这么多年的采访中,遇见能和婆婆相处到这么好的人少而又少。
李桂枝在犹豫中,婆婆咬着带血的纱布出来,很衰弱的样子。桂枝忙不迭去搀扶,安顿老太太坐下。我进去开药,隐约听见她在跟婆婆说起我和我的要求。
等我出来,她们要走了。桂枝朝着我笑,说她“腾下工夫就给我打电话”。
两个星期以后,就有了第二次见面。
坐在我对面的李桂枝显然把这次谈话看得很郑重,她换了一件牛仔布大衬衫,没有系上扣子,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薄毛衣,她说是婆婆给她织的,婆婆手巧。问她喝什么,她也不知道。后来发现喝茶可以免费加热水,她很高兴,就要了茶。
我没敢跟我婆婆说出来干什么,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愿意,她特要面子。我跟我女儿商量了,她说知道你。我女儿说:“妈,你去吧,到时候我把报纸留着,咱家也有个纪念。”我就来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家的事儿,想来想去也想不好怎么跟你说,东一下子、西一下子,怎么越想越长呢?后来我就明白了,怎么不长呢?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再有两年,我女儿都该嫁人了。
这些年忙着这一家三口人,一点儿松心的时候都没有,要不是今天要跟你说,好多事儿,我也没工夫想。
我娘家不是城里的,在延庆,我嫁给老李,才算是进了城。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搞对象先看“条件”,他家是孤儿寡母,母亲没工作,在街道扫街,一个月没多少钱。他是建筑工人,比别的行业挣钱多,也多不到哪儿去。他家“条件”不好,到了结婚年龄,就从农村找。我的“条件”也不好。我和我姐是亲妈生的,弟弟是后妈带来的,后妈挺厉害,我姐老早就嫁人了,轮到我,能遇见老李,就算不错。
老李人老实,特别孝顺,挣钱都交给婆婆,自己花什么钱,从婆婆那儿要。婆婆也勤快,白天扫街,晚上回来还给人家织毛衣。她手巧,没有她织不出来的样子,速度也快,街坊找她,也介绍家里的亲戚朋友来。我婆婆领人家的情,知道这是好心帮她呢,从来不开口说钱,人家问紧了,她就说:“您看着给,不给也行。”她要是觉得给多了,就追着老远地给人家送回去。
婆婆把我惯坏了,从进了这个家,我没动过毛衣针儿。
人家都说年轻守寡的老太太和独生儿子的娘不好对付,我都赶上了。可我觉得我命挺好,家是穷了点儿,可婆婆这人特别好,就像我亲妈一样好。
我结婚之后,婆婆就把我和老李叫到跟前儿,说以后让我管家,老李不用把工资都交给她了。老李也真听话,每个月3号,把钱交给我,给他妈买一斤蛋糕、一斤桃酥,就什么也不管了。婆婆呢,照样买菜、做饭、干活儿挣钱,从来不跟我们要什么。我觉得过意不去,就说:“妈,我们交饭钱吧。”她说不用,往后还得有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等她做不动了,就伸手朝我们要。你可能不了解那时候的事儿,能这么做的婆婆特别少,谁能相信一个农村来的儿媳妇?
就连我后妈,我一上班,就追在身后要收饭费了。
后来,服装厂招工,老李托了个人,我就当工人了。多了一个人挣钱,我们家的条件比过去好了不少。条件好了,女儿就来了。我年轻的时候特别瘦,生孩子困难,受了很多罪,女儿还是剖腹产。那时候这就是大手术。我婆婆每天起大早扫街,出门的时候就把汤炖在火上,上午收工回家,赶紧端着汤锅来医院给我送饭,我吃饱了,她回家吃饭,接着就是晚饭,再来一次。
我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我婆婆累得瘦了好几圈儿。那时候真是穷啊,你可能都不相信,一家人吃两样的饭,婆婆每天做好吃的给我,她自己舍不得吃。我到现在也经常想起来,婆婆把苹果切成小块装在一个碗里给我吃,她把没削干净的苹果核啃啃就算吃了。我给我女儿讲奶奶怎么对我的,孩子听着就掉眼泪。
你要问我夫妻关系,我也真不知道怎么说。我和老李,那算不算爱情?我觉得应该算吧,俩人都知道互相心疼,都知道顾家,谁也没有别的心,就是老人和孩子、上班挣钱,有事儿一起商量,从来不吵嘴,我觉得就挺好的。我其实是个没有自己的家的人,我出嫁之后,跟娘家也没什么来往,我爸的心思都在后妈身上,后妈又不喜欢我,所以,老李的家就是我惟一的家了。
■我离不开婆婆
过去那些年,要说有什么特别好说的,好像也没什么,挺平常的。真的让我觉得离不开婆婆,愿意跟她一块儿过一辈子,是在老李没了之后。
我觉得人一辈子好多事儿都没法预料,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好好走,走成什么样儿,那可由不得你。孩子上中学了,我们俩的收入也比原来多了,家里也从平房搬到楼房了,婆婆也不用扫街了,天天给我们看家、做饭、照顾孩子,本来挺好的,忽然之间,就来事儿了,好好的,老李没了。
老李是在建筑工地砸死的,那时候他已经当工长了,用不着爬脚手架。那天他在工地,站着招呼一个工人下来说什么事儿,就这么个工夫,他身后的一面墙塌了,整整齐齐把他拍在下面,当场就完了。你看,人就是这样,受苦受累的时候,身体好,也没有天灾人祸,好像老天爷就是要让你没完没了地受累,眼看着苦日子熬到头了、好日子来了,灾难也跟着来了。老李是辛苦了半生,一天也没享受,是个苦命的人。可是,我婆婆说我的命更苦,跟她一样。
老李没了之后,单位给了一笔抚恤金,还答应每个月给孩子一笔钱,直到孩子18岁。可是,家里的日子就落在我和婆婆两个人身上了。那年是1994年,我才39岁,婆婆刚满60岁。
刚刚没了老李那两年,我特别难过。不管怎么说,家里没了男人,怎么着也不像是个家。倒不是因为少了一个人挣钱,就是觉得跟人家不一样。一家三个女人,一个没成年的孩子,两个寡妇。我和婆婆很少说什么,都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掉眼泪。婆婆也没跟我商量,又开始工作了。她给一个布艺加工厂做被罩和枕头套,做一套挣10块钱,后来涨到20块。每天她就坐在缝纫机前头,一天能做完两套。她还是跟我们刚结婚的时候那样,不要我一分钱,还负担家里的吃喝。
我婆婆是那种特别通情达理的老太太,你别看她不言不语的,她心里特别明白。老李没了的第三年,别人开始偷偷摸摸给我介绍对象了。我一个也没去见过,真的,不完全是因为对老李这个人怎么样,主要就是我没有这个想法。而且,我老觉得我女儿还是个孩子,我不想让孩子有后爸,我有后妈,我知道不是亲生父母,怎么着也不行。我从来没跟婆婆说过这些,不知道她是怎么感觉到的。
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她那屋,跟我说:“桂枝,你也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了,妈有什么话都不瞒你。孩子大了,你也不用太操心了,40岁,也还年轻,要是觉得往后还想有个像样的家,你就踏踏实实找个人结婚吧,孩子留在我这儿,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替你照看着。妈知道你人老实,一心一意在这个家里,是我儿子没有这个福气,妈也不忍心让你就这么一个人过。女儿大了,也要嫁人,你还是给自己找个能过后半辈子的人吧。你放心,妈不怪你。你要是找好了,妈风风光光送你走,就当我是嫁闺女。”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特别伤心,真的。我快50岁的人了,大半辈子过去,真正觉得特别伤心的时候还真是不太多。我明白我婆婆的意思。她年轻守寡,自己带着儿子,这里面有多少酸甜苦辣,她比谁都清楚。我也明白她没有恶意,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她就是心疼我,因为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女人除了生活上的艰苦之外还有别的痛苦,不敢跟人说,只能自己承担。可是,你说,我怎么能抛下一老一小就这么找个男人走了呢?我也是有女儿的人,总不能让我的女儿有一天也跟着我学不负责任吧?而且,我也想过,我这个年龄,是个挺别扭的岁数,不上不下,工作也不好,没什么本事,拖着一个孩子,就算我婆婆不用拖累我,我也不能说是“条件”好,人家谁不想找个没有负担、越年轻越好的老婆?谁愿意找我这样的人?我要是凑合嫁了,将来也好受不了,我不好受,女儿就要跟着受罪,还不如我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好歹我们都是从头到尾的一家人。
我就这么跟我婆婆说了,一家人,没有什么可兜圈子的,我说我不觉的现在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我也不觉得40多岁还算年轻,人都是越过越觉得时间过得快,说着说着一不留神就老了,我也没什么别的希望,就想女儿能有出息,考上个好大学,婆婆能身体好,女儿住学校去了,我们俩做伴,老李没了,我还得给老太太养老送终。我说您别催我,我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也没有封建思想,我就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么过最好。
我婆婆后来再也没提起这个话题,但是,我感觉到她对我比原来更好了。一个老太太,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闲钱,你知道吗?她居然每年三八妇女节都给我买个礼物,有时候是件衣服,有时候是条围巾,有时候是什么平时我舍不得吃或者一直想吃没腾出工夫去买的东西,我女儿说,奶奶老了反而越来越浪漫了。
■你能盛下多大的量,你的福气就有多少
我这人确实是不顺利,1997年,我们单位完蛋了,我就下岗回家了,工作了这么多年,最后,单位给了每个人不到三万块钱,我就变成家庭妇女了。我不是抱怨,可是,我们一家三口总得过日子,我女儿总得上大学吧?我就自己想办法。干过的营生可多了去了。给个体户卖服装的看摊,卖一条裤子提成3块钱,到那种出租的地下室,就是私人开的招待所当服务员,我都干过。早晨龙潭湖那边有早市你知道吧?我在那儿卖过小孩儿衣服和玩具,都是从批发市场弄来的,便宜,我也不多赚钱,一套衣服能挣两三块钱我就满足,后来,因为我是无照摊贩,就不让我卖了。现在呢,我们街坊把我介绍到一个酒店当清洁工,挺好的,每个月800块钱,免费吃中午饭,我也挺高兴。我婆婆是老了,眼睛都花了,70多岁的人,成天还想着给我帮忙,我说您也就在家给我做顿热乎饭吧,还得留神别烫着手。
我女儿挺争气的,别看我们这么一个穷家,她考上了医科大学,快毕业了。有一天她跟我们说她其实特别想念研究生,但是又觉得妈妈供她上大学太辛苦了,想早点挣钱让妈妈不用再出去奔命。我当时就告诉她,别看你妈没有什么体面工作,可是供你上学还是没问题,只要你能考上,你妈就能供得起你。我们说话的时候,你猜猜,我婆婆干了什么?老太太居然从破包袱皮里拿出一个6万块钱的存折来,说是这些年她攒的“家底儿”,她还想让孙女出国念书呢。
我不会讲故事,说了半天,就是陈芝麻、烂谷子。你听着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就当咱俩聊天儿吧。
李桂枝的“故事”讲得热热闹闹,听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不愉快,也绝对不会让人感觉到,她其实每天都还在为女儿的学费、自己和老人的生计奔波。她和很多我见过的特别有韧性、活得特别带劲的人一样,每天都觉得有希望,好像每天都有高兴的事儿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她。联想到那天在医院里,她三言两语告诉我关于婆婆的牙的细节,以及她这些年确实不能用顺利来概括的经历,我忍不住问她:“你觉得你生活中最缺少的是什么?”
李桂枝瞪大了眼睛,想也不想地说下去。
钱。我告诉你吧,除了钱少,让我好多想干的事儿干不成之外,我觉得我什么都有。这么跟你说吧,你看,我有老李,当然后来没了,可是有他的时候,我们可是特别好的,连一句吵架的话都没说过,他要是一直活着,我相信,我们俩也还是那样,不会像现在的年轻人似的,动不动就闹离婚、还找什么情人,老李他绝对不会;我有婆婆,我跟我婆婆一块儿过了这么多年,我没自己动手做过饭,天天有热乎饭菜等我回家,我没为家务事操过心,婆婆什么都照顾好了,而且,我婆婆从来不掺和我的事儿,她就一个心思,希望我好,我觉得好了,她就高兴,我们这种关系,总比那些婆婆和儿媳妇互相指着鼻子对骂,让儿子夹在中间受气的家庭好吧?我有女儿,我女儿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是穷,可是再穷也没委屈了她,她知道心疼大人,知道她妈、她奶奶一辈子不容易,知道好好用功,知道懂事、自爱,我供她念书确实累,可是我能看见好结果啊,好多有钱的家庭里,孩子从小养尊处优,不知道柴米油盐金贵,不知道大人的辛苦,不学好、耽误自己,还给大人惹事,我总比他们的父母好吧?所以啊,我知足。我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每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都有自己的福分,你能盛下多大的量,你的福气就有多少。
“如果你有钱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李桂枝双手一拍。
我要装修我们家,不用特别讲究,看着舒服就行,我想让我婆婆过几天享福的日子;然后呢,我要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给我婆婆买一块墓地,顺便把我自己和老李的也买好了,安在她旁边,这么着,我们总有一天还是能团圆;再然后,我要给我婆婆买一对金镯子,她说过,当年她守寡的时候,为了养活老李,把两个金镯子都卖了……
李桂枝突然说不下去了,我看见眼泪在她眼眶里慢慢涌上来:“我没什么别的,我自己怎么着都成,就是心疼我婆婆,我知道她比我苦。那天在医院里跟你唠叨,也是因为觉得她真不容易……”
■采访/安顿
■采访时间:2003年4月1日18:00pm~21:00pm 2004年2月19日13:00pm~14:30pm
■采访地点:北京朝阳区潘家园麦当劳餐厅
李桂枝,女,北京人,48岁,初中毕业,朝阳区某服装厂工人,1997年下岗,先后做过服装市场导购、小招待所服务员、出售廉价童装和玩具的无照个体户,现在某酒店做清洁工。
齐阳,女,上海人,33岁,大学英语专业毕业,旅行社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