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樱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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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6-03-12 04: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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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搬进新居,却猝不及防地发现院中挺立着一株盛开的樱花树。
樱花,我生命中报春的真正的使者,多么美丽的一树洁白哦!休 闲 居 编辑
惊喜中,我久久地望着,望着,有湿润的泪水蒙上眼睑。于是,那莹莹的香雪渐渐淡出,幻化出一个遥远的时代,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副几近模糊而又亲近的面容……
那是一个错动的季节,世界被一种单一的红色笼罩着。学校解散了,正值豆蔻韶华的我被滞留在大山深处的家乡。没有书读,没有朋友,我好孤独呵。每天繁重的劳动之后,我沐着凄清的月辉,躺在屋后的山垭上反复数点那被锯齿般的群山环围出一小片天幕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樱花三月,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他突然就出现了。几乎和父亲的年龄差不多,河北人,大伙都喊他小刘。听说他的大刀锯拉得特别棒,是大队专门请来帮助林场伐木的,在这人烟稀少的大深山里,他的出现很富有一种气息。那时所谓的林场,只不过是用茅草在森林里搭起的几间小屋子。我们就常到那林子里去采药,去摘果,去寻些乐趣。而每每凝望着他穿的蓝格格裤子红道道上衣,就觉新鲜。把他看作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那大大的眼睛,黧黑的面容,一口还算沾边的普通话,都在我少年的心中开启了一方迷人的天空。我感觉到有一种朦胧的东西在心中涌动……
他随身带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总是将音量拧到最大限度,使林中的鸟声哑了,我们的笑声敛了,只有那戏文和歌声在林中荡漾。我忽然就觉得心不再安宁,终日似有所系,一天不见就觉得少了些什么,空落得不行。为了能天天见到他,我就每晚手执一捆于竹竿火把,步行十余里,到那个伐木厂去听他的收音机。厂里连他共八个人,听完以后,他们总会再送我回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现在回想起来仍很有意味。
“送给你吧,夜里在路上跑来跑去的,危险!”有一天,他趁草屋里没人时跟我说。“不!”我的回答没有犹豫,我知道严厉的父亲是决不允许我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尤其是男性的馈赠。“那我每天到你家大门外接你。”就有许多时日,晚饭后我一走出来,他便静静地等在那里的。于是,我们在火把的映照下,会想许多奇特怪异的东西。他走在我前边,高擎的火把如丹柯的心!我的第一首诗是为他而作的:因了你,我不再流浪,无言的欢笑洒满了每一寸路径……
在这个荒僻的大山里,我几乎没有什么文学书籍可读,好像那时的兴趣转移在数学上。但我的几何总不好,画图不标准,而偏偏他的那些俯视图、侧视图画得好极了,比老师画得还快还准确。他的份量也如那些放大图一样,渐渐地在我的心中加重增高了。
至今我还总爱这么想,如果不是他第一个让我看到外面的世界,开垦了我内心的荒芜的话,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在干活之余,和山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到几十里外的镇子上看一年两次的电影。归来的路上,透过紊乱而迷幻的树枝一起望天上的月亮,他就问我将来打算干啥?我脱口说:要走得很远很远,到能洗澡能每天看电影的地方!他就显出些痛苦的表情,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随便一个什么地方。尤其是看过《英雄儿女》后,我们都沉醉在其中了。我说我真想做一只鸟飞得远远的。他说:别忘了,鸟的窝儿在林中!这时,夜月西沉,我们虽然很疲累,却都感到无比的激动。
我们一起去深山挖菖蒲、黑药、天麻、地丁,我很自然地从他那里认识了托尔斯泰、华佗、张衡、阿婆罗……我那时十分迷醉伟人,他就说:其实伟人和凡人都是相对的,一个人再有能耐也是有限的,所有的人都需不断完善自己……
由于他的存在,我觉得每一天都像是过年。我有了少女最初的心事和羞涩。
他走的时候,正好又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我无法形容听到这一消息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黯然了。母亲把玉米面枣糕装了一大包给他做干粮,我无言地伤感着。父亲一锅接一锅地吸烟,一切都静止了,仿佛死了一般。许久,许久,父亲才沙哑地说:“去吧,送送你刘叔。”他也不推辞,我就跟在他的身后,晨露打湿了裤脚,一路默默地走着。林子真大真密呵,树木真多真高呵,鸟儿的叫声好清脆好甜呵,还有那调皮的小松鼠总会趁人不备而制造出许多意外。这就是那颇令人诱惑的聊斋吗?我是否可做婴宁?他是否可做……?唉,想到哪里去了,我的脸一阵发烧,幸亏他走在前边看不见。到了老界岭的半山腰,他站下不走了,提议在这儿好好歇一歇,于是我们就坐下来。对面的山路旁有一棵樱花树正欢闹地开着,如一树瑞雪,雍容素雅中似带着几分寒意。我心里一片烦乱和伤感,无意识地捡起一枚石块向那樱花击去。顿时,就有无数落英雪片般纷纷飘下。那正是我雪落山原的心境阿!他仿佛不认识我似地,久久地注视着我而不肯改换一个姿势。这目光令我至今想起还深刻如初,可惜那目光里的内容,一个15岁的女孩子是无法读懂的。
“好了,这儿向上和向下的路程大致相等,你回去吧,我们隔一会儿就互相喊喊,免得你怕……还有,别忘了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愉快!”我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了出来。“你,啥时再来?”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掏出那散发着烟叶子辣味的手帕轻轻地为我拭了泪,目光依然地凝了前边的那树樱花,长长地叹了口气,“等樱花再开时吧!”
我就去看那焚烧出一树灿烂的樱花,并折了一小枝仔细地数点了一下,全是五瓣的,五是什么兆头呢?我无法破译,只觉得很茫然,很想哭。太阳也躲躲闪闪地似有似无。他怔怔地望着我,然后别过头果决地走了。我望着由于他走后地上所留下的空白,心也极空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
我们间或的互唤声打破了林子的宁静,后来渐行渐远,彼此已无法回应,只有两种声音在空谷中交和在一起,灌满了山谷……
樱花开了又谢了,谢了又开了,岁月已刻下了十八个新的年轮,却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归来。我的人生也历经漂泊,命运之舟终于毫无缘由地将我抛在了一座远方的小城。大山远了,森林在梦中,鸟儿在诗行里啼叫。有时我真弄不清是走出来对呢,还是复归大山对?心总不踏实,怕不期而至的灾难会随时降临,就常常魂系家乡和家乡的青山……
望着院中挺立着的那树樱花,那树高洁而柔情的樱花,我每每感到一阵阵的迷失与温馨,禁不住为之心动,为之唏嘘。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生活得怎样?但我却似乎第一次味出了他樱花开时便归来的话意,我也对那洁白的樱花多了几分特殊的体悟。我知道花开并不是目的,可是只要那花曾给过我做人的信念,前行的力量,美好的向往的话,我就会始终坚贞不渝地去爱它,且把灵魂的执著,植满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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