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是一碗玛瑙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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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8-25 09:55:37
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电话
像往常一样,罗拉一手拎白色塑料袋,一手夹提包,在站牌下等公汽。塑料袋里装着冷冻鸡肉、螃蟹、香芹以及百合,都是萧爱吃的东西。如大部分被称做贤妻的女人,罗拉在结婚后便忽略了自己胃口,所有的喜恶亲疏,只围绕男人旋转。也说不上是因为爱吧,不过喜欢看萧对满桌饭菜风卷残云的豪情。她因为制造美食而快乐,他因为享受美食而惬意。两人各取所需,便是世人眼里的圆满婚姻。
车子终于来了。罗拉鱼一样在人群中游移,很快挤到前面位置,将两指之间的硬币“哐啷”一声扔进投币箱。然后她把塑料袋从左边挪至右边,腾出一只手去抓吊环,这时候手机响了。罗拉没想到会是安诺。尽管隔了长长的8年时光,安诺的声音听起来仍然熟稔于心。一刹那,罗拉惊惶无语,只紧紧握住那枚小小手机,如多年前握着安诺的手,汗潸潸地出来。四周的喧嚷刹那间不复存在,罗拉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无限地无限地放大。安诺要来她所在的城市,停留三天。
安诺是罗拉的大学校友。起初并不相互留意,因为是行走轨道完全不同的两类人。罗拉是众所周知的美术系才女,作品幅幅贴在校园的宣传窗里,考试成绩永远是年级前三名。安诺却是从学业到性格都十分中庸的男生。如果说优点,那就是安诺长得还算不错,尽管皮肤偏黑,然而五官如工笔细琢,每一处都完美精致。就这惟一优点,成全了他们的交流。罗拉让安诺当她的男模特儿,一张素描,要画两个小时。他中规中矩地坐着,一丝不苟地保持她需要的姿势和表情。
每次画完,罗拉都照例请安诺去咖啡馆。安诺是来自农村的孩子,第一次喝咖啡,学罗拉只放一块糖,苦得呛住,咳嗽良久。第二次,一口气加进五块,仍是苦,只得一仰脖咕噜吞下。神情决绝,如饮烈酒。蓝衣白裙的服务生,以手捂嘴倚在吧台边轻轻地笑。罗拉也轻轻笑。安诺先是不解地望罗拉,然后慢慢红了脸,额上的青筋似琵琶上的弦,细细突起。一根一根,都是往日里从未见识的单纯稚拙,撩乱着罗拉19岁的心。
开始暗暗期盼,但仅仅是暗暗而已。罗拉已有男友。是回家乡工作了两年的往届男生,良好家世,挺拔外形,专业精英,所有的人都赞他们相配,罗拉自己也觉得是。一直到毕业,安诺和罗拉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毕业后便断了音讯,因为都在漂泊中,没有固定的落脚点。再后来罗拉嫁给萧,成为人妇。不是不幸福,工作体面,婚姻安稳。然而每当打开那些早已尘封的画卷,安诺羞涩干净的容颜,便如蜂刺,锐利地蛰中罗拉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休闲 居 编 辑
如果当初选的是他
有些恍惚地回到家里。萧正蜷在沙发上对牢电视机,听到门响,头也不抬地说,回来了。罗拉说嗯。然后换拖鞋,踢踢踏踏地进了厨房。恋爱五年,结婚七年,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而这样无话可说的生活,或者要持续一生。罗拉忽然悲从中来。
开始切菜,不锈钢的菜刀,机械地在木板上游移。迟疑间,手抖了一下,顷刻,锋芒已划开指肚。鲜红的颜色触目地落下来,罗拉看着,缓缓地觉得了疼痛。吃饭时,对萧说,明天我有个老同学过来,可能要回来很晚。萧“哦”一声,继续神情专注地蜕一只螃蟹的壳。
“也可能不回来。”萧的冷淡激怒了罗拉,她恶作剧地补充。
其实一直踌躇去或不去,安诺在电话里说他仍然未婚,言语之间有太明显的刻意。萧有点意外地望了罗拉一眼说,是吗?依然没有多问。
我和萧之间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嫉妒或者怀疑都没有了。罗拉绝望地想。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微弱的灯光里举起受伤的手指,凝神地看。曾经,这些手指是调色泼墨的美丽精灵,每一根都兰花瓣一样洁白纤柔,动静之间,便风景万千;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被缚于锅碗瓢盆,渐渐裂皮结茧,萎谢至面目全非?
往事慢慢于掌心指间流转而出……
离校前的那个晚上,安诺去找罗拉,说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些画,送一些给我。罗拉于是选了觉得最好的几张,用红丝带系了,送去他的寝室。
罗拉去时安诺不在,别的男生指了指安诺的床铺,铺上的床单棉被已经用黄色牛皮纸盖好。大约是准备打包的吧。罗拉有些伤感地用手去抚摸,却突兀地在不经意翻过来的牛皮纸反面,看到了满满的“拉拉”二字。当场怔忡。安诺进来了,慌乱地欲把牛皮纸重新翻转,仓促中手便覆盖住罗拉的手。那是他们共度四年大学时光里,惟一的肌肤之亲。至今难忘彼时感觉。安诺的手看起来修长,合下去却比罗拉的大了整整半倍。她在他的掌里将五指蜷曲,如含羞草闭合于苞叶内,又如婴儿匍伏在子宫,异样的安全温暖。如果当初选了安诺,她这双手,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梦里,她在他的怀里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只记得推开那间房子的门后,她看到蓝的墙,绿的盆景,红的地毯,艳黄的韩国窗纱。如童话里的七彩谷,足以包容她想象的幸福。
安诺坐在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眼睛深深地望着她。都没有说话,似乎也都没有移动,但是顷刻之间,她已在他怀里。他吻她,缠绵地,细致地,从容地,冗长地。他的舌在她的唇齿之间浮沉翻转,如涨潮时的浪,一波渐比一波急促,一波渐比一波凶狠。蓝的墙翻转过来,绿的盆景翻转过来,红的地毯翻转过来,黄的韩国窗纱翻转过来……她浑身颤栗,渐渐不能呼吸。
我爱你。安诺附在她耳边,低低地热切地说。
我也爱你。她想回应,但是说不出话,只觉得口干舌燥。床头柜上有一杯热茶,罗拉伸手去拿,却听到“哐当”一声。
罗拉就在这一声清脆的碎裂里醒了。侧转身体,看到地板上那个摔得七七八八的青花瓷杯。干嘛呀?身边的萧似醒未醒地咕哝一句,复又沉沉睡去。
罗拉抬头望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安诺的机票是下午四点。也就是说,还有13个小时,他就要来。
罗拉兴奋,又茫然,13个小时之后,安诺和她,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
见了面,却只是
朋友式的亲切
安诺终于来了。旋转门悄无声息地,将他递到她的视线底下。罗拉看着面前山清水秀的一张脸,有一时的恍惚。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如果不是染成金黄的头发和那身质地优良的品牌服装,她会以为时空错转。说不清是他装扮的作派给她的直感不好还是什么,她没有预期中的迷乱喜悦,悬了许久的心立刻跌落复原,跳动得平定安稳。剩下的,只是老朋友式的亲切。
和安诺并肩在城市的夜色里缓缓游走。听他说着他的8年。辗转许多城市,遇见许多人,经历许多辛苦,终于做成自己的公司,将存款扩展至七位数。惟一的遗憾,是宽阔住宅里,仍缺少合适的女主人。
难道就从没有打动过你的?话一出口,罗拉就后悔了,这样的背景下,这样的句子,更像是一种暧昧的挑逗。
当然有,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太迟。安诺不失时机地将眼神转换出深长意味,手伸过来,欲缠绕罗拉的腰。罗拉轻轻一侧,避开了。他失去动作对象,手尴尬地停顿在空气中。拉拉。他哑声唤她,声音似有无限悲痛。
我得回去了,今天我值晚班。罗拉匆促地打断他。
不敢再看他眼睛里的深深失落,只逃一样往家的方向飞奔,一直到跑出他的视线。
微微气喘地停下来,罗拉想,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竟然不爱安诺?
第二天再拉上萧一起,去安诺住宿的酒店请他吃饭,他却已提前走了。
罗拉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安诺。
原来他也只是她
追忆里的清汤玛瑙
日子一如往常,罗拉每天上班下班,烧菜煮饭,是城市里最平常的小妇人。
或者大多数人的婚姻生活都如此吧,似潮湿青苔,没有开花结果的热闹,亦不至颓败,悲愁或欢喜都只小小地、卑微地延伸。
渐渐心宁如水。除了偶尔,会浮出那个无法释解的疑问。
那一日,买了鲜活的虾和鳝,做了清汤玛瑙。是萧偶然中提及的,说小时候曾经去亲戚家吃过一次,至今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有那样的甘美纯粹。
罗拉调制得用心。分分寸寸,全部按照菜谱严格拿捏。鳝鱼细细地去骨去皮,虾细细地掐头掐尾,各各剁成松软肉茸,淋了黄酒,抹了蛋清,调了淀粉,蒸熟成粒粒停匀的肉丸,再浇透明高汤,加翠绿豌豆苗,撒艳色辣椒丝。端上桌来,姹紫嫣红,满屋飘香。兴致勃勃地唤萧来吃。萧却只喝了两勺,就不动了。
罗拉奇怪地问,做得不好吗?
萧说,不是呀,只不过做得再好,也不如想念里的好。
罗拉听着,心里“轰”地一声,如遭遇闪电雷霆,刹那间通明透亮。原来世事都是相同道理。安诺之于她,何尝不是追忆里的一碗清汤玛瑙?只是想念里的汤,其实早不是原来的汤。她在长久的回忆里不断加固着他的美好,扩张着对他的爱慕,渐渐将他圆满成爱情标本。再将这标本与现实对照,便觉得了不满足。而实际上,不论她嫁了安诺,还是嫁了萧,现实里的爱情,总不比虚构的标本好。就如做得再好的汤,也不比想念里的好。
当然,她对安诺的爱,绝不见得会比对萧更多。不然,为什么当初他未娶,她未嫁,她到底没有选他?这样想着,罗拉望望萧,心,轻轻地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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