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疾患使他走向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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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6-02-12 10:45:37
由于生活节奏加快,现代人正在承受比以往更多更重的社会和心理压力,心理疾病患者有逐年增多的趋势。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心理健康问题却常被忽视,直至引发出悲剧甚至惨祸时,才引起震惊和关注。
或许从李非的个案中我们多少能悟出些什么。
休 闲 居 编 辑
北京市公安局某分局指挥中心2001年8月5日8时47分的一份电话记录显示,该局某地区刑警队破获了一起杀人碎尸案。记录内容为:8月2日7时20分,北京某律师事务所律师李非(男,40岁)到某派出所报案称,其爱人某某(女,38岁)去向不明。接报后,分局立即进行调查,并根据死者妹妹提供的线索,展开工作。8月4日20时40分,犯罪嫌疑人李非迫于压力到分局某地区刑警队投案自首。其供认,因爱人每天唠唠叨叨,他产生反感,以致无法忍受,遂于8月2日7时许,在家中趁其妻熟睡时,用事先准备好的哑铃将她砸死,之后又肢解了尸体,后抛尸于海淀区温泉附近。
此案当年在京乃至全国反响强烈,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李非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并于2002年5月来到北京市延庆监狱服刑。
然而此案给人们留下了诸多悬念:因家庭琐事竟然杀妻的律师,法律缘何没有对其处以极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凶手在狱中的状态如何?
带着这些问题,2003年3月12日,记者采访了狱中的李非。
延庆监狱第九分监区沈区长介绍,根据李非案件档案里的记载,李非患有严重的精神抑郁症。来到监狱的时候,李非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已经比较稳定,监狱医院精神科医生重新对其进行了检查,并进行了常规治疗。因为他的思维已相对复常,监狱让其小剂量服药的同时,对他的精神症状进行密切观察。约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李非的精神抑郁症状基本得到了控制,他的生活能力、对周围环境的认知能力、辨别能力都比较好,与周围罪犯相处也比较融洽,于是分监区领导特意安排他担任了“互监小组”组长。李非在狱中,属于最服管教、服刑意识最强的罪犯之一。
李非对记者说,他到监狱服刑近10个月了,对服刑生活已“很习惯很适应”,与管教队长、周围的服刑人员相处得都比较好。他所在的分监区是专门的精神病犯监区,这里生活环境相对较好,而且生活气氛也比较宽松。监区里甚至设有音乐治疗室、图书室等。目前,他的劳动改造的内容基本是一些习艺性的劳动,监区的板报也全由他负责出。下午出工,与上午基本相同。晚上,一三五学习,管教队长组织学习监规以及相关法律;二四六是娱乐时间,他们可以读报、看电视,还可以下棋、打扑克。
■医生说我当时是处于意识域狭窄的状态,用老百姓的话说是“一根筋”
在李非案发当年向公安局投案自首时的原始记录中,简单记载了他杀妻的原因和初始动机。案发一年半之后,在李非服刑的监狱,记者面对面采访了他。
“那件事(指杀妻),已经淡忘了。”虽然李非很不愿意提及过去,但是,面对记者他还是笑笑,说,“您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当时你可能是在一种病态的精神状态下,来这儿(指监狱)之后,你一定想了很多。”记者说。
“回想起来,医生说我当时是处于意识域狭窄的状态,用老百姓的话说是一根筋,有了一个想法以后,她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对我形成一种强烈的刺激,而这每一点刺激都会加深我对她的反感程度。”李非对记者说。其实仔细想想,妻子对他是爱着的,因为生活中许多细节都能看得出这一点。她从来不舍得自己去消费什么,对他却一切都舍得。她不会做饭,但是,只要他说想吃,她不惜多远多麻烦,她都给他买来。只要他需要,花多少钱,费多大劲她都尽量给予满足。
可能爱得太深了,以至于表现方式上有点畸形。她不允许他接触异性,连办案都不许跟女同事合作。每天每隔两小时,他必须和她通一次电话,告诉她他在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旁边有没有女人。即使是开庭的时候,李非也必须事先告诉她我在某法院,庭审结束后他必须马上打开手机告诉她从法院出来了。她不知道,其实她的行为不但达不到表现爱的目的,某种程度上反而增加了他的反感。
李非说,其实他也知道她是因为爱他,害怕失去他才这样做,所以,他尽量在她面前表现透明。他不能对她有任何欺骗行为,因为如果他骗她,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一旦发现,她的行为会更加过分。每天她像一个侦探一样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他觉得她对爱的表现方式真的让他只感觉到压力甚至窒息,丝毫感觉不到美妙。
他意识到她的行为是一种病态。于是,在跟她商量了无数次之后,带她来到了某医院的心理疾病矫治中心,希望通过心理调解,她能够有一种健康的心理状态。医生跟她谈了之后,对她说,你的情况需要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以便我们观察你的情况,对症治疗。她一听就火了:“我根本就没有病,凭什么要住院?”从此,她不再同意与心理医生接触。
他开始求助于她的家人。他对她的家人说:“她的许多行为都有点怪异,是不是心理出现了不正常。”家人不以为然,对他说:“她脾气不好,平时你就多担待点儿吧。”
■如果继续下去,自己和妻子的生活状态不改变一下,他肯定要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他觉得他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了,于是选择了离家出走,这是他逃避的一种方式,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这个时候的李非,已经接近了犯罪的边缘,因为他已经完全进入了一种精神病态,遗憾的是他自己没有清醒的认识
李非说,回想当初,他对妻子是充满感情的。他不是不喜欢她,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短时间就跟她结婚。他说他们两人都曾离过婚,他对二次婚姻的要求,只希望平静地过日子,所以在对她的各项条件了解后,他觉得彼此合适,并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婚后很快他便发现,其实夫妻间的交流和沟通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他们两人在许多地方不太合得来。
他们婚后在一起生活了总共两年零十个月。这期间他两次离家出走,两次提出离婚,多次惊动亲戚朋友,以致后来几乎每天吵架。
在出事之前,他们之间的矛盾达到了空前的恶劣状态。但他对她还是存有一种非常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恨她,恨她带给他的心灵伤害。另一方面,他又从心里可怜她。一个女人爱自己的男人,爱到没有了自己,他觉得那是一件挺可悲的事。他明白她已经进入了一种病态,她摆脱不了自己,其实她自己也处于一种极度苦痛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他再次想到了离婚。但他知道离婚对于妻子来说是一件无法承受的事。果然,她为此曾两次企图自杀,一次是服安眠药,另一次是割腕。因为两次都是在李非的母亲家里,幸被母亲及时发现抢救过来。
但是他又想不出一个比离婚更好的解决办法。
1999年的春天,对于李非来说真是一段艰难的日子。日复一日不间断的盘问、查询、盯梢、监视,连同事都感到他俩的关系很别扭。他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达到极限,如果继续下去,自己和妻子的生活状态不改变一下,他肯定要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他觉得他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选择离家出走。
第一次出走,李非只坚持了几个星期。因为母亲生病,无人照顾,他不得不放弃出走,回到家中。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夫妻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走而产生丝毫改变,反倒更加恶劣。
于是,2001年春天,李非再次离家出走。这一次他整整三个月没有露面。但最后,又是母亲生病,他回到家中。
这次回到家中,妻子似乎有所改变。两个人坐在一起,深入交谈,彼此忏悔。她承认自己有些事情做得过分,他也对她说其实他也有不好的地方。交谈结果,两人约法三章:一、既往不咎,不再重提往事。二、互相信任,互相理解,有问题及时沟通。三、做事都不要走极端,有分歧时不发火……
约法三章被李非用电脑打印之后贴在卧室柜子的门上。
然而,夫妻间大大小小的磨擦仍旧不断,起因还是妻子的猜忌和过分管束,以至于双方冲突到不可调解。于是李非又一次提出了离婚。
妻子坚决反对,并把李非的所有证件扣下,将其锁在家里不许出门,为的是防备他再次离家出走。
■相当一段时间,李非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他上大学时看过的一部电影,他觉得他当时的心态就像影片中的主人公一样,宁可坐牢、服苦役,也不愿意在精神上再受压抑
李非夫妻之间的矛盾,几乎惊动了两家所有的亲戚朋友,人们纷纷来劝解。但两个人的关系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改善。
他希望夫妻之间的矛盾能够通过一种正常的途径来解决,但当他向妻子提出离婚以后,妻子却对他说:“你要是到法院起诉离婚,我就自杀,先杀你母亲,再杀你儿子。”
李非说,这个时候,他在精神上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他的思维已经形成了精神病医生所说的“管状”了。可悲的是,他自己没有丝毫意识,更想不到去找心理医生求得调解。
相当一段时间,李非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他上大学时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那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国王的女儿爱上了国王的侍卫,国王胁迫侍卫娶他的女儿,最后侍卫选择了到海边去服苦役也不屈服。这部电影是他几年前看过的,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在他最苦闷、最感到无助的时候,那部电影的故事频繁地在他的头脑中闪现。他觉得他当时的心态就像那个侍卫一样,宁可坐牢、服苦役,也不愿意在精神上再受压抑和折磨。
这个时候,他动了杀机。
李非说,到监狱以后,他曾经做过几次梦,梦见自己和妻子一起去逛商场,那种夫妻购物的快乐状态他至今想起来都有种温馨的感觉。同样的梦境出现过两三次,奇怪的是每次在梦的结尾,也就是说在醒来之前,他都很真切地意识到她已经死了。
想到她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了,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绞痛。每每这个时候,作案之前的那种心慌,那种由于紧张而导致的四肢无力,还有那满脑子的混乱就会重新闪现在他的意识中。
那是一个他想忘却永远也无法忘却的夜晚。
■他知道只有让妻子感到满足,她就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那可以算作妻子婚后对他感觉最好的一段时光
那是他与妻子共同生活的最后20天。
可以说,那20天里,他的头脑里除了想象如何给她一个最快、最没有痛苦的死法以外,不再去想别的。每天他照常工作,所谓照常工作,不过是他赖以镇定自己的一种手段或方式。
所有熟悉他的人,几乎没有人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表现。因为他当时的工作状态和情绪状态,表面看真的是正常的。
李非说,那段时间他的心里非常难受,所有意识成了一种“管子状态”,心里一直想的是要杀掉她,为了这样一个目的,他每天需要想的只是方式和方法。所以,那段时间,他日常的表现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焦虑,相反却镇定自若。
可能是因为已经决定了,所以不管妻子有怎样的表现,那个时候的李非已经完全可以做到不再计较。他甚至已经不再烦她,他对她的容忍达到了他们结婚以来的最佳状态。如果妻子认真地体会,应该是能够发现他的反常。也曾有几次,她疑惑地问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了?”
当时他最难过的时间是在下班后,忙完工作尤其是回到家之后。每当他回到家里,他的内心便陷入了一种无法摆脱的紧张状态,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样动手。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于是他坐到电脑前,上网下围棋,他希望有一件事能把自己从那样的设计状态中拉回来。围棋是他最喜欢的一种游戏,他渴望这种游戏能使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做不到。表面看是下围棋,其实他是对着电脑发呆,心绪混乱得不行。
虽然如此,他在行为上却尽量做得天衣无缝,让妻子感觉到满足。他知道只有让妻子感到满足,她就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那可以算作妻子婚后对他感觉最好的一段时光。
李非的妻子,被丈夫的假象所迷惑,她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她最信赖、最亲近的人已经对她动了杀机。死亡已经一步步向她逼近了。
■他无法抑制自己愈加慌乱的心情,呆坐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抬眼看表的时候,已经是早晨7点,只觉得大脑嗡地一下,举起哑铃朝妻子头部击去……
2001年8月1日傍晚,李非约妻子一起去了位于朝阳区的某西餐厅吃西餐。那家西餐厅是他和妻子初次见面的地方。
那天,他依妻子的口味,点了妻子最喜欢的东西,还特意要了一杯红酒。妻子非常高兴。他们边吃边聊,吃完之后还在街上一起散了步。李非说,那一晚上,他几乎动摇了。
他们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了。她说,睡觉吧,我明天还要上班。他说,好吧。于是妻子给姐姐打了电话,问候孩子便独自睡去。
李非躺在床上,心里一直在做着思想斗争,他想:“如果我做了,也许我从此就解脱了;如果不做,或许我将终生成为她精神上的奴隶。”这样反复想着,心里禁不住一阵阵慌乱。
于是他从床上起来,悄悄地坐到了电脑前。电脑显示屏上,是一盘未下完的围棋,他呆呆地望着,突然感觉双手发抖。他站起身走到客厅,拿出香烟,点燃,然后坐到沙发上。
李非说,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有两个声音交替:一个说,干吧;另一个说,再想想。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角硬币。他放在手里摇了摇,扔到面前的茶几上,硬币在茶几上急速地转圈,却始终不倒,最后跌落地上。
他无法抑制自己愈加慌乱的心情,呆坐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抬眼看表的时候,已经是早晨7点。
再不动手妻子就要起床了。
他突然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他只觉得大脑嗡地一下,心里刹那间出现了空白。他几乎是一步冲出客厅,来到阳台上,在那里,放着他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凶器:一对健身哑铃。
李非举起哑铃朝妻子头部击去……
■家务事解决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很想告诉世人:警惕自己的心理疾患。当你沉浸在一种状态时,找个心理医生聊聊,或许能避免许多悲剧
夫妻之间有什么事大不了,何至于此?不止一个人提出这样的疑问。绝大多数人对李非的行为表示不解。
李非对记者说,当时作案的时候,他的思维是处于一种不清醒的状态,如果清醒,他肯定下不了手。把妻子砸死以后,他完全处于一种失控状态。由于案发当天下午他手里有案子开庭,时间是13:30,他必须在这之前把现场处理完毕。他曾想,先去开庭晚上回来再处理,但是他当时太紧张了,他觉得自己一旦走出家门,肯定不敢再进来了。于是,他几乎是在一种发抖的状态下肢解了尸体,胡乱收拾了一下房间,把东西放进车的后备箱里去了法院。
李非作案时候的状态,经精神病鉴定,确认为严重的精神疾患,属长期精神压抑导致的抑郁症。
李非清醒时说,无论怎么说,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太没有人性了,说丧尽天良一点不过分。毕竟那是他的亲人,和他日夜一起生活的人,怎么就下了那么狠的手呢?
像李非这样的罪犯,在他所在的分监区有好几个。李非告诉记者,有时候,他们几个人在一起也议论自己干过的事,他们都很后悔,都知道不值得。但是,至今他们也没有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解决自己当时面临的“家务事”。理论上说,这种事应该有办法解决,但是实际上解决起来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他最想提醒世人的是:警惕自己的心理疾患。当一个人沉浸在一种状态而不能自拔时,找个心理医生聊聊,或许能避免许多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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