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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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7-04-15 12:05:34
秋寒。
布衣女子,长发飘飘。中式细棉布立领外衣、人造棉长裤裙、亚麻坡跟布鞋,月白底子上洒落着淡青色睡莲。睡莲、睡莲、睡莲……我着一身素装回到小屋,前尘往事汹涌如潮,我才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穿的衣服上都有睡莲的图案。休 闲 居 编 辑
沐着日渐萧瑟的清冷秋风,打开院门,院中已寂落地开了些斑驳的菊花,素白嫩黄的一片,有的如丝发般纤细,有的盛开得刚劲肆意。悠悠的淡香裹不住漫上心头的那一点幽怀。
努力平和地走进房间里,一时竟恍然隔世。屋内的摆设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出乎意料地干净,仿佛每天有人生活在这里。鞋架上的淡湖色和橄榄绿的棉拖鞋、餐桌上玻璃器皿里的新鲜水果、书房里悄然绽放的灰色芦花,床上那只粉红色的布艺小猪。一件件爱情的见证,以及所有爱的气息,一切都安安静静、干干净净。我知道并没有人生活在这里,只是有人不断在打扫。为什么打扫一座没有人生活的小屋呢?莫非主人在等待什么?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在白色的瓷杯里倒了点水,水是温热的。喝口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这阔别已久的每一个弥漫的气息:我回来了。祯。
曾经默念过千遍的名字“祯”一从我心里跳出来,我就感觉这些年的漂泊都有了彻底的解脱。祯,我的爱,我的爱人,我竟离开你五年之久。这五年,我老得很厉害。香烟、酒精、咖啡以及通宵的熬夜已经让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四十岁的女人,祯,你还能认得我吗?
沙发还是当初的沙发,只是入了秋,主人铺上了丁香紫的绒布,一如当初我的习惯。抬眼,看见一幅昙花:皂墨的浓重、翠蓝粉绿、朱砂灰与堇紫错落布沉,飘浮其中的是大朵大朵月白色的昙花……
初识祯的时候,我已是一个骄傲的画家,在一个学校执教油画。那个夏季,因为迷恋昙花,抱着画架遇朋友就问哪里有昙花看。学生的朋友说今晚家里的昙花要开了,我欣然赴约。那个仲夏的夜晚,没有辜负我的浓情。喝一杯红酒,在月光如泻的晚上,昙花幽幽地开了,徐缓地展开硕大而娇嫩的花瓣。玫瑰艳粉,醉了一般。转瞬,花就谢了。那天是8月5日。学生的朋友说是他的生日,生日花是睡莲,可他更喜欢昙花,昙花从不沉溺于风情,如一缕绝唱。因为他的这句话,我就有了留住这抹绝唱的念头,于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画出了这幅昙花。学生的朋友说我用色浓烈得化不开,象我的人。后来我想起那晚我穿纷染的底子上开着浓郁的碎菊的印度棉布连衣裙,带着不可一世的热情奔放。学生的朋友就是祯,一个比我小七岁的男孩。现在想来我和祯因昙花相识相爱,是否冥冥中自有深意。
书桌上放着一本我的画集,我随手翻了翻,书旧了,定是有人经常在翻阅。推开窗,窗外艳蓝的天空衬出一片延绵的柔粉。有风袭来,花瓶里的芦花轻轻摇曳着。当爱情猝不及防地来临,似乎所有花只是为两个人开放,即使平凡如芦花。
祯带我去看卢梭画里的芦花,浓重的装饰线与幽暗的色调勾勒出童话般的画面,我们很快陷入了一场不可避免的爱情。这个男孩以他那个年龄的热情和固执一次次敲打着我的心。十月,我们手牵手去看芦苇塘。夕阳浓浓濡洇了天色、苇塘和一泓秋水,蔓延望去是一片纷扬的灰色,密密匝匝的细窄叶子交错着,在风里变换着岁月的流光。绽放的芦花于深秋的微寒中开放着一鞠蓬松的温情。祯说采几枝回去插在花瓶里,整个冬天都能感觉淡淡的暖意。十月的空气里飘浮着可以触摸的暗寒,我们的内心却如燃了一枚火种。
很快我们同居了。一个女教师和一个男学生的灰色爱情,流言在身边汹涌,我们义无反顾。祯特意送了一种“阿尔巴卡”羊绒面料的大衣给我,因为它的灰色和质感都接近芦花。我佩了一枚金盏菊花型的布艺胸针,整个冬天都蜷缩在羊绒大衣里。除了画画,我是个生活能力很差的女子。在我们的小屋里,祯细心地照顾我,一丝一缕都体贴入微,我的心平整得没有一点起伏。灯坏了,祯说我来修,于是登上高高的梯子,我仰望他的目光就像看一个英雄;我说要画一个城市的光影,祯握着我的手从繁华喧嚣的市中心到清冷幽暗的城市背面一条街一条街地走。再微不足道的事情,有了祯亲手操劳的心血就变得珍贵了。日子一久,也以为这就是地老天荒。祯,你是我三十五载流年中注定的男人。
在这间小屋,漫步从前,平和地看天,平和地看云,平和地看菊花开了,采了,插在瓶中,平和地翻开画册,平和地抚摸着我无名指的钻戒。隐忍的光,冷冷地优雅着。
在我们同居的第八个月,祯的父亲跑到我们的小屋,对我极尽侮辱之能事。所有宁静的幸福在一瞬间分崩离析。祯的背影跟随在父亲身后,渐渐隐没在视野尽头,变成一个盲点。
祯很快回到了我们的小屋,不惜以父亲决裂。我们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依旧恩爱着生活,可是潜存的隐患却在不经意间一次次扰乱我们。祯失去了整个世界,而我却是个日渐老去的女人。我们心里都有太多不安全感。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都会成为一次战争的开始,每次吵完又拥抱着发誓着说没有下一次。爱上了,是伤痛,痛久了,是一道永不愈合的疤痕。那段时间里,我几乎都不作画了。而祯也越来越不开心。我们身上、心上都是灰暗的疮口,可是没有人说要放弃。
祯说今晚我做饭给你吃。我说我来帮忙。其实这是最后的晚餐。然后我离开,干净利落。在很多人眼里,我从此只是个流浪的画家,孤苦无依,没有人知道五年前一个男孩用一枚钻戒交换了我的一生。他笑他颦,他梦他醒,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走到哪里都舍不下的挂念,真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小屋还在,人事全非,还好祯还记得这里。
我在小屋逗留了三天,平静地准备离开。缘尽了,我该继续漂泊了。
轻轻带上门,我把一生的热情都留在这里。
转身,看见一个男人。
有泪,顺了眼帘,掉下来,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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