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教父赵新先被拘20年糊涂账背后危机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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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4-12-12 20:25:03
三九集团2001年来的危机迭起和分崩离析,不仅是盲目扩张而导致失败的简单故事
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一年半之后,64岁的原三九企业集团(下称三九集团)董事长赵新先再次成为新闻焦点。
权威消息人士向《财经》透露,赵新先已被深圳检方刑事拘留,关押于深圳某看守所;其被捕日期约在11月20日,系被来自广东的执法人员以“协助调查”名义,从北京带回深圳。
赵对于此次被拘似乎并无心理准备。“被捕当天上午,赵还去颐和园逛了逛,哪知下午就被带走了。”消息人士说。
这位曾经的“全国劳动模范”、“军队优秀企业家”和“中国改革十大风云人物”,此刻正蹈向其辉煌人生的最大一次危机。他的上一次黯然退场,是在一年半前的2004年5月16日——当天,时任国务院国资委党委书记李毅中在深圳三九集团总部宣布其离休。
赵留给后任的,是一个在既往19年创业史中,以日益突飞猛进的并购扩张打下的庞大企业集团。它是直属国务院国资委的“央企”,有着逾200亿元总资产、400余家子公司和三家上市公司;涉足药业、农业、房地产、食品、汽车、旅游等“八大产业”,是国内最大的中药制造商,连续多年的中国500强企业。
然而,貌似强大的背后已然危机四伏。
三九集团的首次危机爆发于2001年8月,中国证监会对其最核心企业三九医药(上海交易所代码:000999)作出通报批评,披露上市公司控股股东三九集团占用资金高达25亿元;2003年,三九集团再陷债务危机,多达21家债权银行开始集中追讨债务并纷纷起诉,“三九系”整体银行债务被曝高达98亿元。
自去年5月赵新先离任以来,他的继任者、由国资委委派的原中国通用技术(集团)控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孙晓民,一直在主导三九集团重组。这场“瘦身重组”以剥离辅业、力保制药主业为特征,迄今已将三九生化(深圳交易所代码:000403)、三九发展(上海交易所代码:600614)两家上市公司剥离,同时售卖早年大举并购的连锁药店、房地产等多个项目。
但至今,“三九系”巨额银行债务依旧,三九医药巨额资金被占依旧,而风传已久的“国资委拯救”以及境外战略投资人重组,亦难见进展。
与“自救式”重组同步,国务院国资委一直在对三九集团进行审计。至2005年11月,常驻中国证监会的公安部证券犯罪侦查局亦进驻三九集团展开调查。《财经》获悉,在赵新先被捕前不久,原三九集团副总裁荣龙章、原三九发展总裁张欣戎、原三九汽车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陈达成已相继被捕,目前同被关押于深圳。
此三人均追随赵新先多年。在担任三九发展总裁之前,张欣戎曾做过赵新先的秘书;荣龙章则与赵有乡里之谊,多年执掌三九集团财务,在人们的印象中,只认“老板”一人而已。
赵新先等原三九集团高层被捕,显示对三九集团长达一年有半的调查审计已转入司法立案阶段;而三九集团自2001年以来的危机迭起与分崩离析,也并不仅是国企集团因盲目扩张而导致失败的简单故事,其可能隐藏的诸多违法犯罪的事实,也许要待司法进展而逐步曝光。
导火索
赵新先在2005年末的被捕,再度激化了“三九危机”。12月5日,三九医药发布澄清公告,声明“公安部门正对三九集团下属一家企业的历史问题进行调查”,三九医药与之无涉。
《财经》获悉,前述“集团下属一家企业”,很可能系深圳三九大龙健康城有限公司(下称三九健康城);而先于赵新先被拘的三九高管陈达成,正是三九健康城董事之一和主要策划人。有消息称,陈系近期被公安部门从境外抓捕归案,致使长达一年有半的对三九集团的审计调查进入司法立案阶段。
三九健康城位于深圳龙岗区坪山镇马峦村,占地8.5平方公里,于2001年8月破土动工。其前身系深圳金万利高尔夫渡假村有限公司,由香港金万利公司和坪山镇政府于1994年合资成立。
1996年,金万利公司将80%的外资股份全部转让香港昌腾投资(中国)有限公司(下称昌腾投资),合资公司更名为深圳海景高尔夫渡假村有限公司。之前金万利退出,系因出资迟迟难以到位;而新外方昌腾投资接手后不久,又因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同样难以兑现投资承诺。事实上,这一占地颇大、在上世纪90年代高尔夫球场热潮中跟风起步的项目,直至2000年末仍进展甚微,赵新先正是在此时出面接盘。
当时,赵以三九集团全资子公司深圳三九药业有限公司(下称三九药业)受让原坪山镇政府所持中资股份,合资公司持股80%的外方股东仍为香港昌腾投资,但昌腾的法定代表人已变更为赵新先,合资公司也更名为三九健康城。
知情人透露,赵本人一度热衷于打高尔夫,2000年从港商手中全盘接下开设六年而几无进展的坪山镇高尔夫球场项目,耗资约5亿元。当初,赵曾宣称投资43亿元,用五年时间打造“亚太地区最大的国际性健康、休闲和文化艺术中心”。
但健康城所征地块手续不齐,很大程度上仍是“生地”,三九集团进入后泥足深陷。三九内部一位人士甚至透露,三九向原港资股东支付股价转让款时,“有一个多亿资金去向不明。”
时至2002年末,陷于资金被占丑闻的三九医药曾发公告,预计三九集团将健康城80%股权作价5.2亿元转予三九医药,冲抵集团对上市公司部分欠款。但此项转让一直未见结果,至2004年中,因相关用地手续不全,三九健康城项目被深圳市政府全面叫停至今。
三九健康城涉嫌个人自肥问题,三九集团旗下多家公司也传出相关负责人涉嫌违法犯罪的消息,包括三九物业公司、三九医院、三九农场等等。
2004年年末,三九集团纪委曾专门下发《关于严格禁止利用关联企业进行关联交易变相转移国有资产的通知》。该文件指出,集团纪检监察部门在查办案件和受理群众来信、来访中发现,部分下属企业领导动用本单位资金,以个人或亲属、朋友的名义持股注册公司,进行关联交易。“有的将本企业产品委托关联公司生产,套取加工费;有的将关联公司的费用在本企业列支,增加了本企业的成本;有的将本企业利润转移到关联公司,抽逃本企业利润;有的将本企业产品低价委托关联公司销售,赚取差价;有的高价从关联公司购入产品,损害本企业利益;有的以本企业名义为关联公司拆借资金,转嫁债务风险等等。”
《通知》还强调,集团纪检监察部门将对此进行严肃查处,直至追究刑事责任。三九集团内部一位人士证实,与2004年以来国资委主导的审计同步,三九集团一直在自查相关违法犯罪行为,陆续有人出逃,也相继有人被捕。
双面赵新先
此番赵新先及其亲信因涉嫌经济问题而被捕,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外界对他的印象。
在2004年5月离任前,赵新先一度在三九集团身兼党委书记、董事长、总裁和首席执行官四职。这位掌舵三九长达19年的创业元老给外界的一贯印象,是在产权层面上的“漠不关心”,甚至是“公而忘私”。
文职军人出身的赵新先于1985年创办深圳南方制药厂,挂靠于广州第一军医大学;后者出资500万元,但赵及其创业团队则为诞生之初的南方制药厂贡献了至关重要的三项发明——“三九胃泰”、“壮骨关节丸”和“正天丸”。
1987年,南方制药厂正式投产,当年即告盈利1000万元。1991年,南方制药厂脱离广州第一军医大学,转投解放军总后勤部。后者将下属新兴企业集团在深圳的酒店、贸易公司等资产划拨,与南方制药厂资产共同注入新成立的深圳三九实业总公司,后又变更为三九集团。
赵新先一直拥有“文职二级”的军籍,工资待遇相当于中将。而三九集团这个富有明显个人创业色彩、以自身积累发家的企业,也一直挂着总后勤部直属军企的头衔。
即便在1991年挂靠总后勤部之后,三九集团也一直在赵新先个人引领之下前行。“总后其实什么也没给他,划拨的一些资产也都是不良资产。”接近赵新先的一位人士告诉《财经》,“而赵每年要向总后上交六七千万元。”
1992年,飞速发展的南方制药厂面临资金瓶颈,当年引进泰国正大集团的投资,公司注册资本金增至5976万美元,中方以原有资产折资入股,在合资公司持股51%;泰国正大集团以在BVI(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正大药业有限公司向合资公司注资2928万美元,持股49%。合资公司被命名为三九正大药业有限公司。
至1994年,三九正大药业有限公司再度引资,此次引进美国、香港等地的六家股东,引资总额8000万美元,公司注册资本增至14.625亿元人民币,原控股股东三九集团股份被摊薄至39.1%。
上述在三九发展历史上至关紧要的两次引资,均系在赵新先个人的主导下进行;作为三九集团100%的资产所有人和主管部门的总后勤部,其实并无“援手”迹象。
1998年末,在中央“军企脱钩”的大背景下,三九集团脱离总后,转而挂靠国家经贸委,并在2002年机构改革后最终由国务院国资委管理。回溯1985年以来长达13年的军企生涯,三九集团无论在公司运营、企业管理还是人事任免上,都更像一个“赵氏企业”。三九以民用药品起家,运作本已相当市场化;加上赵的资本经营观念和极大的企业经营自主权,更是充满民营企业的显著特征。
赵本人曾在很多场合表示,总后勤部对三九的管理,“原则上只管我一个人”。1998年12月,三九脱离军企后不久,赵新先曾向《财经》表示,有关个人持股问题,在政界是个敏感问题,在经济界是认为有必要解决的问题,而对他来说则是无所谓的问题,“因为我是共产党员,给不给股份都会积极干。”
那以后,他还向熟人说过,“三九是我做大的,MBO多此一举。”
2001年,赵新先已年届六十,当年8月曝光的三九医药25亿元资金占用事件,一度令其退休问题摆上前台。外界再度关注赵退休前在三九集团的产权明晰问题,他在当年底接受记者采访时再次表示:“这个问题关键就是不能我考虑。明白吗?而要我的婆婆考虑!要三九的主管部门他们来考虑!”
这种视企业为己出、视三九为个人意志化身的惯性思维,一直被视为赵新先本人最终在三九集团产权上一无所获的根源。但在另一方面,长达13年的显赫的军企身份,以及之后转投国务院国资委所获得的同样显赫的央企身份,也为三九以巨额银行贷款支撑的大举扩张提供了极大便利,并为赵新先在日益庞大的“三九王国”实现自我意志输送了巨大能源。
得失之间,也许只有赵新先自己才能有深切体会。
三九乱相
表面的国有产权和事实上的个人王国的矛盾性,贯穿着三九的发展史。一位现任三九集团高管向《财经》表示,上述矛盾直接导致赵新先及其引领的三九“追求规模最大化而非效益最大化”的发展路径,这是一条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路径。
仰赖总后直属军企以及之后国资委直属央企的身份,赵新先掌盘下的三九集团一度自我缔造为一个横跨医药、汽车、食品、酒业、饭店、商业、农业、媒体等八大产业,控制三家上市公司和数百家直属企业,资产逾200亿元的产业王国。
自1992年以来,三九集团经历中外合资、增资扩股、买壳上市、自行上市等一系列重大资本运作,一向是财源滚滚;其资本扩张步伐,尽管曾在1997年因亚洲金融危机而有所放缓,也曾在2000年因遇股市低靡而陷入低徊,但都在关键时刻获得充裕资金补给,之后更是惯于向银行大举借贷,从而维持其十余年来高歌猛进、一派兴盛的表象。
然而,盛极而衰的时刻终于在2001年到来了。因占用上市公司资金而遭证监会通报批评并立案稽查后,三九危机接踵而来,“八大产业”的高调、并购扩张的步伐戛然而止。而这一切,最终在2004年5月伴随着赵新先的离任而彻底终结。
但离任并不意味着免责。早在赵离任前,外界即有其即将被“双规”的传闻。但随后,国资委对赵新先作出了“40年如一日,为中国中医药事业,为三九事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的评价,“双规”传闻不攻自破。
尽管如此,对于赵的离任审计至今未结束,配合三九集团整体重组的清产核资也在进行当中。据闻,国资委委派的审计人员至今仍驻扎在位于深圳三九大酒店。
“20年来,赵新先在三九集团的个人烙印太深,财务上完全是他一支笔说了算。”一位现已离职的原三九集团高层告诉《财经》。“其实三九财务太乱,对于5000万元以下的资金流向,赵自己也未必清楚。但他批出去的钱如果出了问题,必定要牵扯到他。”
接受《财经》访问的多位知情人都对赵有如下评价:志向宏伟,行事果敢,但对企业缺乏规范管理和监控,财务管理尤其混乱。
一位曾参与三九集团重组审计的会计人员告诉《财经》,三九集团从总公司到分支公司共设五级,但至第三级后,管理就已完全失控。
“20年的糊涂账,查出问题是必然的。”上述人士说。
漫长重组
而今三九集团所面临的,一面是继续审计,一面是艰难重组。
遭遇危机后的三九重组,早于2003年即已启动,当时赵新先仍在任上。参与当年清产核资的一位人士告诉《财经》,由于账目混乱,资金流向不明,对于三九集团的总体资产情况,清查人员往往费尽力气也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概数。
当年的重组思路有二:一是理顺产权完成转制,二是引进境外战略投资解决资金危机。前者,曾专门针对赵新先及其创业团队做MBO方案设计;后者,则以三九集团名义,积极与印尼最大的财团力宝集团洽商引资。
“但这个时候,国资委已经想换掉赵了,MBO方案最终被搁置。”知情人说。
另一头,引资方案则仍在进行。2004年初,双方初步达成协议:三九集团以17亿元的价格,向力宝集团出售旗下全资子公司三九药业61%的股权。由于当时国资委直属大型国企尚未有外资控股的先例,至2004年5月,国资委仅批准三九集团转予外方36%的三九药业股权。
而此刻,已是赵新先在三九集团曲终谢幕之时。三九重组转由国资委统一安排,三九与力宝的股权转让亦告辍止。
接替赵新先出任三九集团董事长的孙晓民自履新以来,多给外界以低调稳健的印象。在其操盘下,三九集团遵循国资委统一部署,以优先解决集团对三九医药的资金占用为前提,同步进行“主辅分离,辅业改制”的重组,此即外界所称“瘦身式重组”。
今年10月,孙晓民在三九集团内部座谈会上坦承,目前三九与债权银行的谈判虽已到最后阶段,但债务危机并未解除。因重组工作拖延时日,不仅阻断了集团的融资通道,也令部分员工感到前景渺茫。
“还有大量的担保要解除,大量的不良资产要处置,还要引进战略投资者,进行一些资产置换。”孙晓民由此预计,即便在债务重组完成之后,清理关闭相关企业的工作也至少需要耗时一两年。
12月2日,三九集团董事、三九医药总经理宋清向《财经》表示:一年半以来,三九集团重组正“有计划,按步调”有序进行,但需要市场“多给一点时间”。
三九债权银行向媒体披露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截至目前,“三九系”整体对银行的负债总额已增至107亿元。
针对上市公司三九医药被占巨额资金的清欠进展,深圳市证管办有关负责人向《财经》表示,按照有关证券法规,三九集团必须在2006年底前清偿对上市公司所欠款项。但其个人认为,以三九集团目前艰难的清偿进度,很难预期结果;若到2006年底仍不能完全清偿,“暂时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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