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与潮州文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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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6-01-22 04:17:24
《昌黎文录》的编纂:
唐穆宗长庆四年(公元824年)冬,韩愈逝世以后,他的女婿兼门人李汉“收拾遗文,无所失坠”,并目录合为四十一卷,这就是今犹传世的《昌黎先生集》。①
但是,编纂韩集的工作并不由李汉始。在此之前,已有选集性的《昌黎文录》问世,其编者即潮州进士赵德。
《昌黎文录》今已不存,唯《全唐文》中尚收有赵德《文录序》一篇。宋·洪兴祖《韩子年谱》谓:“赵德秀才,即叙退之文章七十二篇为文录者。”知《文录》共收韩文七十二篇。南宋·方崧卿《韩集举正》序称:“校订韩集,旁取赵德昌黎文录,文苑英华,唐文粹,参互证徵。”可见《昌黎文录》南宋淳熙年间犹有传帙。休 闲 居 编辑
赵德编纂《文录》的具体时间,已难考定。但《文录序》云:“德(按,赵德自称)行道学文,庶几乎古。蓬茨中手持目览,饥食渴饮,沛然满饱。顾非适诸圣贤之域,而谬志於斯,将所以盗其影响,僻处无备,得以所遇,次之为卷,私曰文录,实以师氏为请益依归之所云。”②可见:第一、赵德编集时,尚在“蓬茨”中,即在韩愈贬潮之前,赵尚未“摄海阳县尉,为衙推官”期间。第二、所谓“谬志于斯”,“盗其影响” ,“私曰文录”者,显而易见,《文录》的编纂,并非出白韩愈的委托,而是由於赵德对韩文的衷心仰慕,因而自发地将他所能见到的韩文辑录成集。
韩文自宋代柳开、欧阳修等人大力表彰提倡以後,才逐渐受到世人的推崇。而在韩愈生前,由於骈俪文尚居正统地位,积重难返,所以由韩、柳等倡导的古雅朴质的古文,并未得到社会的普遍承认。韩愈的好友和上司、宰相裴度就曾经严厉地批评韩愈“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可矣乎!”甚至呼籲“今之不及之者,当大为防焉尔!”③韩愈自己也说:“臣於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④然而,僻处边隅“蓬茨”中的赵德,却独具慧眼,对韩愈的为人和文章推崇备至,他说:“昌黎公,圣人之徒欤!其文高出,与古之遗文,不相上下。”并且预见到韩文必能“光於今,大於後,金不燋烁,斯文灿然。”⑤从而把“得以所遇”的韩文“次之为卷”,这真是了不起的举动!以生并世之人,有此远见卓识,赵德堪称韩公、韩文第一知己!
《昌黎文录》编成後,究为写本或刻本,现在已极难确定。但不管以什么形式行世,其对韩文在潮州的传播、影响,肯定起了巨大的作用。更由於它收录了《明水赋》、《河南同官记》等被李汉所漏收的篇目,所以最迟到南宋淳熙年间(1189),《文录》一直成为诸家据以订校韩集的善本,在辑佚、纠误等方面发挥了不可低估的功用。但随着韩集校勘工作的日臻完善,那些不见於《文集》的篇章已逐步收入《外集》,在辞章等等方面的优点也尽被各家融入各自的校本中,特别是在朱熹校本行世以後,作为选本的《昌黎文录》,便渐渐地晦而不彰,终至亡佚。而赵德其人其事,也湮没难寻。
韩集之潮州刻本:
宋·方崧卿《韩集举止》序曰:“今之监本已非旧集,然较之潮、袁诸本,犹为近古。”所称潮本者,即韩集之潮州刻本。潮本始於何时,今难考定。据清光绪间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卷三载:“宋刊小字本《昌黎先生集》後有影写绍兴己未刘昉序一页,略言:大观初,先大夫曾集京浙闽蜀刊本及赵德旧本,参以石刻订正之,以郡昌黎庙香火钱刊行。”⑥此为有关潮本韩集的有明确系年的记载。
刘昉,潮州海阳县东津乡人,宋宣和六年进土,官至龙图阁学士,至今民间传说犹称为“刘龙图”。所谓“先大夫”者,即昉父,宋绍圣四年进士刘允,官至循州知州。《藏书记》又言,刘昉於绍兴己未(1139)曾依旧集本重刊,可见宋时潮本有大观(1107)本及绍兴本二种刻本。
又据《三阳志·书籍》云:潮有“大字《韩文公集》并《考异》一千二百板;中字《韩文公集》九百二十五板。”⑦这些镌板都存於州学中。上述资料雄辩地说明了:宋代潮州的刻书业已相当繁荣发达;而韩文在潮州的地位和影响,的确非一般文集或典籍所可比拟。在短短的三十二年中即刊行两次,後又有大字、中字两种规格的刻本,这样的出版情况,即使在今天,也足令文士、学人企慕不已!
潮文与潮州方言:
据《三阳志·卷三·风俗形胜》所载,潮州城东五、七单的白瓷窑、水南一带,“乃外操一音,俗谓之‘不老’,或曰韩,以正音为郡人诲,一失其真,遂不复变。井间六、七十载以前,犹有操是音者,今不闻矣,唯白瓷窑、水南主人相习犹故。”
《三阳志》是宋、元间的志书,这则记载表明:至迟到元代,潮州市井间,特别是水南一带,犹有操‘不老’音者,其成因是韩愈刺潮时,曾经“以正音为郡人诲”,可惜时间太短,未能产生更深远的影响。但即使如此,数月的努力而能令母语“一失其真”,韩愈在促使潮语规范化方面用心之苦,用力之勤,也可见一斑。
韩愈又是一位卓越的语言大师,他在文学上主张并毕生为之努力的一项信条,就是“唯陈言之务去”。他精研古籍,善於从古代典籍中汲取营养,也注意从当时的口语中撷取精华。因此,韩愈的著作,堪称为一座内涵丰富的语言宝库。而随着韩文在潮州的广为流播,其中大量的,简炼、准确、鲜明、生动的语言,便进入潮州方言中,甚至发展成为日常生活用语并保存至今。现试举两端以证之:
《赠张籍》诗开头四句曰:“吾老著读书,余事不挂眼。有儿虽甚怜,教示不免简。”首句若用北方话读之,颇觉抝口。特别是‘著’字,其意颇费解,历代注家於此字均感踌躇。南宋方崧卿云:“杭、蜀本作‘著读书‘。比如‘高士著幽禅’、‘少年著游宴’之著。”朱熹《考异》曰:“诸本‘著’作‘嗜’。”清代朱彝尊乾脆说:“嗜字明妥。”言下之意是不如把‘著’字改作‘嗜’字。何焯的《义门读书记》则认为:“东方朔《客难》:‘著於竹帛,唇齿腐落,服膺而不失。’此著字所本也。”他自以为找到解诂的依据,其实仍是不得要领。近人张相曰:“著读书,爱读书也。”⑧这样的解释,算是比较明白妥贴,但依然比不上用潮州方音去训读。‘著’是‘着’的本字,潮语中其义项之一为“应该、必须”,这样,前两句的意思就是“我年纪大了,更应该多读点书,其它的事全不放在眼里。”意义极其显豁(至於‘教示’一词,潮语仍保留着,而北方话多作‘教养’)。全部四句诗若用潮州话来念,真是明白如话,毫无费解、抝口之嫌。
再如《初南食贻元十八恊律》一诗:“调以咸与酸,芼以椒与橙。腥臊始发越,咀吞面汗骍”其“芼”字又当作何解?钱仲联先生《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引《礼记·内则》:“芼羹菽麦”。郑郑玄注:“芼,菜也。”孔颖达《正义》:“芼菜者,用菜杂肉为羹。”《集韵》:“以菜和羹。”但不管是训菜还是羹,都难以园释上面的诗义,因为前两句是对偶句,调与芼对举,显然都是指一种动作。那么,‘芼’究竟指什么动作呢?
芼,潮音读如Mao(毛欧),潮语有二义:一为包裹、遮盖。如用被子、风衣等把身体盖严实,称为“芼紧紧”;二指浸渍、拌和。如把切好的肉片用酱油、淀粉等拌匀,其过程也称为“芼”,至今上点年纪的厨师仍采用这种说法。拿第二义对照韩愈的诗句,疑团便迎刃而解。原来,“调以咸与酸,芼以椒与橙”,是指潮州菜的烹饪方法,即用各种调料(包括椒粉、椒油和橙汁橙酱等)去拌和、腌渍海鲜因而使“腥臊发越”,变得可口,以致韩刺史“咀吞面汗骍”。
芼的本义,可追溯到《诗经·关睢》篇“参差荇菜,左右芼之”。但古人多解释为“择取”。吴小如先生认为,朱熹据《广川诗故》解“芼”为“熟而荐之”很有道理,他指出“在现代汉语中,特别是北京方言,我们经常还听到用沸滚水把菜蔬“芼”(mao四声)一下的说法。即等水烧开後把生的菜放进去,“芼”之使熟,随即捞出⑨。这样的解释,已大大接近诗的原意,但仍有点距离。因为,《关睢》篇的左右“流之”、“采之”、“芼之”,是以采荇菜来比兴君子求淑女的过程。开始时目标未明,只能慢慢物色(就像顺流水寻求中意的荇菜);及至目标巳明,使动手“采之”;既采之後,就“芼”它一下,则把荇菜浸到水中,拌弃掉尘土污物,这样,采荇的过程便告完成,也即是说,君子求淑女的目的已达到,可以“钟鼓乐之”了。把“芼”释为“煮”,虽然有“生米成熟饭”的意思,但总嫌跳跃太大,与整个采荇的过程不合。
《诗经》曾被韩愈誉为“正而葩”,与“奇而法”的《易经》并称⑩。正因为韩愈精於解诂,因此自然会把古诗用语准确、传神地应用到自己的诗作中。如前所述,韩文在潮州本有独特的地位,《初南食》诗又是直接描述潮州饮食的,它理所当然地更会为潮人所传诵,因而,类似“芼”字等精彩的词语,遂融入方言口语之中。
韩愈与潮州方言的关系,自非一段文字所能概括和阐明,这一工作,将有待於潮州方言研究者去开拓、探求。
注释:
① 李汉《昌黎先生集序》。
② 见《朱子校昌黎先生集傅》。
③ 裴度《舆李翱书》。
④ 韩愈《潮州谢上表》。
⑤ 赵德《昌黎文录序》。
⑥ 转引自《潮州志·艺文志》。
⑦ 转引白陈香白辑校《潮州三阳志》。
⑧ 以上各家注释均转引自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
⑨ 吴小如《说<诗·关睢>》,载《文史知识》1985年第8期。
⑩ 韩愈《师说》。
韩愈治潮对历代吏治的影响:
清代乾隆午间潮州知府周硕勋说:“潮为要郡,代有名贤,而白沙(按:明代著名学者陈献章,字白沙)称韩与王为最。”[11]
论权位,韩愈生前官位不过侍郎,远不如历代来潮的众多名公卿相;论政绩,韩愈也非筑城、修堤、造桥者可此;论时间,则韩愈更似匆匆过客。但正如苏东坡所说的:“公去国万里而谪於潮,不能一岁而归……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煮蒿悽怆,若或见之。”[12]其所以如此者,是有其一定原因的。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儒家思想一直是中国封建统治者主要的精神支柱。作为儒家“道统”的继承人、儒家积极用世精神的体现者、宋明理学的先驱,韩愈自然要被历代的封建官吏视为典范,当成学习的榜样,以至奉若神明。
韩愈贬潮期间,确实曾为百姓办了不少好事,使他在潮州民庶中享有崇高的声誉。“民心如镜长相映,山水於今皆姓韩。”[13]这种严峻的现实,自然要使每一位莅潮的地方官员予以正视。他们要在潮州站稳脚跟,就必须顺应民心民志,对韩愈表示尊重。而那些自觉地以韩愈为表率的官员,便会在其任上推行不同程度的“善政”,做出一些客观上有利于民众的好事来。从这个角度上说,韩愈治求潮,对历代的潮州吏治,确曾产生过良好的影响。而最主要、最集中的影响,则在继承、光大兴学事业上体现出来。
陈尧佐戮鰐、兴学、创建韩祠:
有宋一代,第一个以韩愈为榜样,多方为民造福的地方官员,当推宋真宗咸平二年(999)的潮州通判陈尧佐。
陈尧佐到任以後,便协同知州于九流把设在城西的孔庙迁到金山麓的郡治前。于九流不久即调任,故该项工程实由陈所主持。[14]
咸平年间,潮州文化已相当发达,“虽小民,也知讲求礼义。”这种风气,使陈尧佐进一步体会到韩愈当年“以德礼为先”、兴办文教的积极意义,因此,在迁徙夫子庙的同时,“乃辟正室之东厢,为(韩文)公之祠焉”。[15]
为了让後人牢记韩愈治潮业绩,陈尧佐撰写《招韩辞》於祠堂壁,“载鰐鱼事以旌之,後又图其鱼为之赞”。他还把祭鰐图广以传播,“俾天下之人,知韩之道不为妄也。”[16]
咸平三年夏天,韩江上游的万江村(今阝留隍)又出现鰐鱼,残暴地吞食了一个姓张的少年。这件事使陈尧佐感到愤恨和悲伤,于是,他决心组织吏民除鰐。他明确地表示:“昔韩公投以文则引而避,是非鰐鱼有知也,必有主之者矣。苟不能及,予当请於帝躬,与鳄鱼决!”果然,在“百夫”的努力下,鳄鱼终于乖乖受擒。陈尧佐高兴地鸣鼓,召集吏民,他说:“韩公逐之於前,小于戮之於后,不为过也。”接着便宣布鰐鱼的罪行,“戮而烹之”,大快人心。[16]
陈尧佐到朝廷以後,官位不断升迁,一直做到同平章事(宰相),他还把在潮州的阅历,写成专书《潮阳编》。这部书虽已散佚,但他在潮州的政绩,同样受到後人的怀念。
曾造对兴学的卓越见解:
曾造是南宋乾道元年至六年(1165-1170)的潮州太守,他到郡不久,即在韩山上建造了“观海”、“仰斗”、“抉云”、“乘风”四座亭台。因为“文公以忠言直节、不容於朝,来刺是邦”。因此在韩愈当年曾游赏过的地方增设景点,“以据峻极之灵显,以发山川之秀意,令英杰辈出於邦,用广文公之懿范”。更由于曾太守蒞任以後,则“禁暴戢奸” 、“清潭鳄”、“修学待士”,多有德政,所以亭台落成之日,恭请邑人尚书王大宝命名之时,“尚书公式嘉其志,以思韩之念,励乡闾之晚进,博学笃行,藏器养浩,以遂其远者大者,故揭是名”。[17]
最值得称道的是曾造在兴学上的远见卓识。他认为,潮州文物之富始於唐而盛於宋,是因为“爱自昌黎文公,以儒学兴化,故其风声气习,传之益久而益光大”,是“学校作成积习之所致也”。因此,对当时潮州州学残破的情况,他深为愤慨,对郡丞眺某说:佛门中人以祸福渺茫之说,恐动流俗。佛徒居住在金碧辉煌的寺院中,陋则增修,坏则易置,毫无困难。我们的学宫却弊破如此,这怎么可以呢?于是命海阳令张某主持修学事。经过一年努力,终于大功告成。兴工过程中,“役於农隙而民不告劳,资以羡财而敛不及众”,真正做到少花钱而办好事。
当时的为政者,“莫不以刑狱财赋为急,而视学校礼乐为不切之务”。曾造“独後其所先而急其所缓者”,确实是一位敢与时兴异趣又具有远大眼光的官员[18]。然而,曾太守的作为却引起了那些“以刑狱财赋为急”的政敌们的非议和攻击。乾道六年,曾造竟获“贪污罪”,“由潮贷命南雄州编管”[19]。但是,民众是最公正的法官,曾造离潮不久,郡博士陈余庆即勇敢地撰写了《韩山亭记》,大力肯定太守治潮政绩,如实写上“邦人思之,与文公齐休於不朽”的感人至深的评语。
曾造虽蒙寃获罪,他的业绩却为继任者所光大发扬。乾道七年(1171),曾汪守潮,即着手兴建“康济桥”(湘子桥的初名),使“昔日风波险阻之地,今化为康庄”[20]。淳熙年间,知州丁允元进一步将浮桥的西段改成古墩桥,又置六斋以养士,并在淳熙十六年(1189)将韩祠迁至笔架山麓……。他们的作为,均获得後代的高度评价。
张处恭、张思敬的兴学措施:
在人们印象中,元代是一个黑暗、倒退的时代。其实,这种看法是不够全面的。同其它朝代—样,元代固有落後的一面,也自有其前进、发展的地方。即以潮州文教而论,元代的潮州官员中,也不乏有识之士。元·至元三十年(1293)的肃政廉访使张处恭使是其中的—员。
张处恭清醒地意识到:“诗书礼乐之教行而天下多善治;仁义道德之说明而天下建善政。盖有道非空虚无用之物,而化民成俗有非刑名法律可能及”者。他认为,潮州“由昌黎廷赵德为师,而人比敦於学行,後来土风,方之邹鲁”。所以在他监治莅政时便明确表明:“勉励学校,宣明教化,吾职也。此而不图, 无以塞上意,称明旨。”为了使修建州学、文庙的工程早日完成,他下令改变官府一味役用民工而不付报酬的作法,宣布“给以佣费,食以学廪”,大大提高了民工的积极性。自己则“躬自课督,率漏下乃去,书仄传餐而食”。因此工程进展神速,只用了三个月便告完成。为了保证学宫後日修缮能正常进行,张处恭特
意“置潮阳田一庄,侮岁收粒四百石,以助供 给”。真是深谋远虑,用心良苦;热诚可掬,措止得宜。
可是,由於专管租输之人在账簿上做手脚,所以到大德六年(1302),学田收入几乎化为乌有!为此,提举张思敬采取严厉措施,惩治了中饱私囊者,并专门在学宫内竪碑撰记 ,把学田亩数、租额等勒诸碑阴。这样才从根本上杜绝了贪污学田租谷的卑劣行为。[21]
王源除怪石,修文庙、韩祠:
王源是明宣德十年(1435)潮州知府。相传英宗践祚(登基)时,曾挑选十一名廷臣出任州官,王源即在选中。莅任後即募万金拟修广济桥。西湖山有二巨石,号二蟾蜍,术土说是“白虎瞰城”,主灾讼,虽千夫之力不能胜。王源严正地说:“昌黎驱鰐,吾能除此!”於是率领百人,由他带头将石扑碎,把这难得的石材用於修桥。後来又在西湖山上立碑,大书“潮州知府王源除怪石”数字。[21]
王源对韩愈推崇备至。他称颂韩子“学吞鲁生,贤负伊鼎;文则变雅,行乃规物。其为政也毅以断,其律身也耿而清”。“剌潮八月,兴学范民;存恤孤惸,逐远恶物”。“拨伪反真,剔腐除蠹,以兴典宪,进谏陈谋,秋霜凛冽;使君臣以位,父子以亲;家国致理,鬼神革奸;人道益明,儒道益尊”。因此,作为“春秋之徒”、“以菲材叨守潮郡”的王源,便“景仰先哲,动息如之”[23]。事实上,在治潮的数年中,王源的确为民众办了不少好事,除上述除怪石修桥一事至今尚为百姓传诵外,他还大修韩祠,增置学宫的棂星门、泮池,设先圣四配十哲像,建西湖山义冢等等,从而赢得民庶的爱戴。正统六年,地方邪恶势力散布流言蜚语,揑造罪名告御状,王源被逮至京城。潮州父老义愤填膺,推举代表联袂北上,直叩宫门申诉,终於使王源寃案得到昭雪。因此,陈白沙才感慨地说:潮州名贤,以“韩与王为最”。
韩愈治潮对历代吏治的影响,有史实可稽。上列不过是几个具体例子而已。
注释:
[11]周硕勋《潮州府志·宦绩·序》。
[12]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记》。
[13]许士杰题韩祠句。
[14]《永盘大典·卷5343·学校》引陈尧佐《修学记》。
[15]《永乐大典·卷5345·文章》载陈尧佐《招韩文公文》。
[16]本段材料据《宋文监·卷125》所载陈尧佐《戮鳄鱼文》。
[17]宋·陈余庆《韩山亭记》。
[18]此段材料据《潮州三阳志·卷12》载陈余庆《重修州学记》。
[19]据饶宗颐《潮州志·职官表》。
[20]见《三阳志·卷12》载曾汪《康济桥记》。
[21]据《潮州三阳志·卷12》载元·熊炎《重建文庙记》、张思敬《修文庙新田记》。
[22]周硕勋《潮州府志·宦绩》、饶锷《西湖山志·王源除怪石记》。
[23]见王源《增修韩祠之记》。
有关韩愈的传说:
韩愈离开潮州以後,长期以来,潮郡流传着许多有关他的故事、传说。今择要缕述,并略作评论於下。
访问岭:
相传韩愈当年进入潮州地界以后,便向居民问路,访问当地风俗。今潮州城北约十余里的高厝塘附近,有座矮山,山口狭窄如门,经常有强风吹来刮去,名为“风门岭”。因潮语“风门”与“访问”音近,故被传为韩愈曾到过的地方,山名也改称为“访问岭”。
按:这则故事并非杜撰臆说。《新唐书·韩愈传》:“初,愈至潮,问民疾苦。”故“访问”一事,确有所本。至於地点是否即今之高厝塘,又当作别论。
竹竿山:
相传恶溪(今韩江)两岸原无堤壩,时有水患。韩愈来潮後,率领居民兴筑北堤。他先骑马沿溪岸勘测地界,叫居民随马后间插竹竿为记。隔天,在插过竹竿的地段突然出现大堤,最北端开始插竿的地方,则出现一座高山。从此,溪水即被堤和山隔住,不再为患。这就是“走马牵堤”的故事。
按:这虽是神话式的传说,但从中可寻索到韩愈当年关心农桑水利的一些痕迹。
插薯苗:
据说潮州人以前种甘薯时都用薯块作种。有位老寡妇的薯种被人偷去,因此悲哭不止。韩愈见状,便教老妇摘些薯苗插种,果然插活了,当年结的甘薯还特别多。从此,潮州人种甘薯便改用插苗的方法。
按:甘薯也称番薯,是晚明才从国外引进的作物,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述之颇详。唐代自然未有甘薯可种。这则故事与“走马牵堤”有异曲同工之妙。
灰墙瓦屋:
相传唐代潮州人还不会盖灰瓦屋,只能居住在茅寮草棚中。韩愈来潮州後,才教给潮人烧砖瓦、筑灰墙、盖瓦屋的方法,此後潮州才出现灰墙瓦屋。
按:这则传说,自唐至宋,流传二百多年。宋·元佑五年(1090)知州王涤迁韩祠至州南时,请苏东坡撰写碑记,并由苏的好友、邑人吴子野搜集有关韩愈的资料寄交苏轼,希望他写入碑文中,其中即有这一传闻。後来苏东坡回信说:“然谓瓦屋始於文公者,则恐不然。曾见文惠公(陈尧佐,谧号文惠)与伯父书云:‘岭外瓦屋始於宋广平(唐玄宗名相宋璟,字广平),自尔延及支郡,而潮尤盛。鱼鳞鸟翼,信如张燕公(指唐玄宗宰相张说)之言也’。以文惠书攷之,则文公前已有瓦屋矣。传莫若实,故碑中不欲书此也。”[24]唐·刘恂《岭表录异》也说:“南中夏秋多恶风,彼人谓之飓。坏屋折树,不足喻也,甚则吹屋瓦如飞蝶。”再者如前文所述,早在晋代,潮阳已有西岭寺;开元、贞元年间,潮更有规模宏大的开元寺、灵山寺的建筑,可见这则传说确属“传莫若实”者。只能说是老百姓善良情感的具体反映,他们总是要把美好的事归结到心目中的“好人”身上。
叩齿庵:
相传韩愈在潮州时,曾遇见一个和尚,相貌丑恶,二颗獠牙突出嘴外。韩愈心中十分不快。当他回到府衙,门房送上一个包裹,说是一位和尚送来的礼物,要剌史亲自开启。打开一看,原来是二颗獠牙。韩愈大惊,赶紧去找那个和尚赔不是,并在与和尚相遇的地方建一庵向和尚赔礼,这个庵便叫做“叩齿庵” 。
按:“叩齿庵”在潮州城道後,原名“大隐庵”,元代始改称为“叩齿庵” (今为一家工厂所在)。
韩愈一生反佛老不遗余力,故其生前身後,备受黄冠、缁流攻诘,最常采用的手法就是揑造事实、深文周纳,必使其声誉扫地而後快。如宋代王谠的《唐语林》载:“韩愈病将卒,召群僧曰:‘吾不药,今将病死矣。汝详视吾手足肢体,无诳人云韩愈癞死也。’”造谣说韩愈得了癞病(麻疯),以致他临死前还要郑重“辟谣”。
相比之下,“叩齿”的传说算是温和得多了。此说原来也有所本。宋僧契嵩《镡津文集》中已坐实退之参禅事,宗永撰《宗门统要》,进一步杜撰出韩愈谒大颠的“经过”来:韩愈问大颠:“和尚春秋多少?”大颠提起佛珠说:“昼夜一百八。”愈不解其意,怏怏回府。次日重来,到门口遇见首座,问“昼夜一百八,意旨如何?”首座叩齿三声。愈更不解,再入问大颠“一百八”之意,颠也叩齿三声。愈说:“现在我才信佛法是一个样。”颠问为什么?愈便把遇首座的情况说知。大颠遂召首座,问他刚才是不是对侍郎说佛法?首座说是,大颠便把首座赶出院去。
这一则令人莫名其妙的公案,後来又被本果收入《灵山正宏集》中,该集刊於元代大德五年(1301),因为是地方出版的集子,所以“叩齿”的故事慢慢传开。到了至正二十六年(1366),潮州路总管王翰把城南七里的韩祠(即韩山书院)迁到城西大隐庵附近,不久,庵名竟改为“叩齿”。父因为叩齿与扣齿同音,於是又演变出大颠和尚自己把撩牙扣掉的神话来。
韩公帕:
相传唐代潮州妇女出门不戴头巾,韩愈来潮後觉得妇女抛头露面,不合礼教,便叫妇女们用长长的乌纱布遮住头面,行走时只能用双手稍稍掀开纱罩看路。此後,妇女出门用乌纱遮面便成为潮州习俗,还美其名曰“韩公帕”。
按:这则传说纯属张冠李戴。其渊源盖出自清·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 :“广东妇女出行,则以帛布丈余蒙头,自首以下,双垂至膝,时或两手翕张其布以视人,状甚可怖,名曰‘文公帕’昌黎遗制也。”
唐代确有‘面帽’、‘幂离’一类的衣饰。妇女着幂离,全身遮蔽,不给路人窥见。但那是宫女骑马远行时为防止风沙、保护皮肤的特殊用具。到唐高宗时,已使用帷帽,“拖裙到领”、“渐次浅露”[25]。这从大量的图卷、壁画和唐俑中可得到充分的证明。杜甫的《丽人行》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头上何所有?翠微鎑叶垂鬓脣。”假如贵妇们从头至脚遮得严严实实,老杜又安能窥见细腻的肌理、垂鬓脣的头饰呢?
唐代妇女较後代享有比较自由和比较受尊重的地位,社会上不甚注重礼教贞节观念。即以韩愈女儿来说,先嫁李汉,後来离异,改适集贤校理樊宗懿[26]。亲生女儿改嫁尚不以为悖礼,又怎会在边州远郡去强制妇女出门披戴头巾?
入宋以後,由於理学家们的提倡,妇女的地位才急剧下降,行动自由也受到越来越多的限制。南宋高宗时,朱熹任泉州同安县主簿和知漳州期间,命妇女在莲蹊底下装上木头,使之行动有声,便於觉察,称为“木头履”,以防止妇女“私奔”。他见到妇女抛头露面,往来街上,下令以後出门必须用花巾兜面,后人称为“文公兜”[27]。
原来,强令妇女出门以巾兜面的是朱文公(朱熹谥号也是文公)而非韩文公,梁绍壬未加细致,即武断地下个“昌黎遗制”的结论,徒令韩愈在千百年後平添一条恶罪!
漳、泉与潮州毗隣,朱熹又曾到潮一行,以故“帕首”的习俗傅至潮郡,理属必然。而宋明以後,理学定於一尊,封建礼教的桎梏已紧紧嵌制住人们的观念,诸如裹足、盖头等限制妇女的措施,被当成天经地义的事。因此,潮人以讹传讹把兜巾的发明权归于韩愈,并认为是对韩愈的推崇褒颂,也就不是什么费解的
事了。
注释
[24]苏轼《与吴子野》。
[25]马鉴《续事始》,转引自朱瑞熙《宋代社会研究》。
[26]皇甫湜《韩文公墓铭》。
[27]《福建通志》总卷二一《风俗志·泉州府》,转引自朱瑞熙《宋代社会研究》。
观韩愈题名碑后:
林通民
韩公手迹得真难,鹦鹉碑充逸品观,
鱼跃鸢飞论未定①,凤来玉出说乃寒②。
古祠殿壁留遗墨,新刻贞珉已填丹。
斯石应同周猎碣③,一般珍重舆人看。
注:①指人们对“鹦鹉赋碑”及“鱼跃鸢飞”四字说为韩愈手迹有所争议。 ②指《星凤楼》《群玉堂》两法帖之被发现,前此对韩字真伪之争,可罢休了。③周宣王畋猎记事碑——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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